老鄭的大哥過去沒少問周岩家要過錢。所以周岩一聽就心頭火起，她放下筷子說：“我說呢，不要錢啥時候想起來打電話，你還藏著掖著的。你倒是別說啊，這會又說出來幹啥？”
老鄭說：“你先別生氣嘛。大哥說大嫂得了肺癌……”周岩怔住了。老鄭接著說：“隻有做手術還有點希望……所以想問咱們借五萬塊錢……”
周岩呼的一下站起來說：“這種隻借不還的錢，他倒真能張得開口，五萬，我這會兒還想問他借五萬呢，春光的房貸咱不幫著還能行嗎？”
老鄭說：“我也給他說了，說家裏隻有三萬塊，是準備給春光還房貸的。大哥求我說，侄子還房貸遲一兩年沒有人命危險，可你大嫂不做手術馬上就會死的。”
周岩連珠炮似的發作了：“世界上生命垂危沒錢治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都要我放棄給兒子還房貸，把錢給他們嗎？他知道咱們這錢攢得多不容易嗎？我下崗那麼多年，每月隻有三百塊錢的生活費。你沒下崗，工資也比我多不到哪裏去。這個家要交取暖費、煤氣費、電話費、物業費，還有水費、電費、垃圾處理費、電視收視費等等等亂七八糟的費用……這些年來，我穿衣服買地攤上的，吃菜買發蔫減價的，頭發長了自己剪短。長年累月連水果都舍不得買。熟人家的紅白喜事都盡量裝作不知道……坐五毛錢共公車還要在心裏劃算幾個來回才能下決心。一噸水塊把來錢，我都舍不得用，硬是把水龍頭關得小小的，讓它一滴一滴地積攢……上廁所連衛生紙都盡量省著用，撕一條衛生紙，擦一下再折疊起來擦第二次，然後再折疊起來擦第三次，就這樣一毛一毛地省，一塊一塊地攢……”說著說著，周岩禁不住淚水橫流。
老鄭呆住了，他雙手抱頭坐在飯桌前。周岩說的都是這個家的現實，但是大哥張開口了，當弟弟的能一毛不拔嗎？萬一嫂子有個好歹，自己還有臉再見大哥嗎？想了想，老鄭還是決心再求求周岩。他說：“瞧你，一向是講道理的，怎麼這麼說話，她畢竟是我的大嫂而不是別人嘛。再說，咱們現在不都有了第二職業嘛，收入比過去好多了……”
周岩打斷說：“第二職業？咱們這第二職業才幹多長時間？再說，今天有第二職業明天還能保證有嗎，這事兒你別說了，沒商量的餘地。”老鄭被噎得說不出話。等了一會兒，他又腆著臉讓周岩先不要把口封得這麼死，先跟春光商量一下再說。
周岩揮著胳膊斬釘截鐵地說：“不行，春光同意我也不同意。小婉受傷住院咱們花光了所有積蓄，連嶽虹趙富這些非親非故的人都給了咱們支援，你大哥給過咱一毛錢沒有？憑什麼總要咱們拿牙縫裏省出來的錢去填他們那個無底洞一樣的窮坑？”
老鄭這個好脾氣的男人，有時候也很強的，他也不打算反駁周岩，隻是說：“還是把春光叫回來商量一下吧。”說著，他抓起了電話。
此時春光和小婉正在商店裏挑選鑽戒。櫃台上的燈亮得如同白天一樣，小婉在手上試戴著各種各樣的鑽戒，燈光下，這些鑽戒都發出耀眼的光彩。她戴一款看好大一會兒，再換一款帶上又看好大一會兒，幾乎每一款都讓她不舍得放回櫃台裏。
春光問：“到底看中哪個了？可不要看花了眼哦。”
女營業員討好地對小婉說：“一看就知道您先生很愛您，千萬不要挑選那太小氣的，您看這款，剛兩萬塊，這設計這色澤這切工都是無可挑剔的。”小婉輕輕地搖頭。營業員又對春光說：“先生，看您的女朋友多漂亮，又有氣質，您千萬要買一款配得上她的鑽戒啊。”
春光說自己正在還房貸，還不能買太貴的，就把那一萬塊以下的拿來看看。女營業員見風使舵地說：“哦，這樣想也對，其實一萬塊也能買到比較稱心的，您過來看這幾款……”
春光的手機響了，他走開兩步接聽。
春光接完電話過來對小婉說：“改日再來認真挑選吧，爸爸要咱們馬上過去，說有急事兒。”春光推著小婉走了，女營業員在他們身後嘟噥道：“一看就是沒錢的主兒，還買什麼鑽戒呀。”
進了家，老鄭簡單地說了情況，周岩趕緊說：“什麼借錢，還不是狼借羊羔，有去無回。”
小婉的興致被破壞了，她說：“爸媽有權自己處理，用不著跟我們商量。”
春光看了一眼小婉，轉身對老鄭說：“爸爸，我們買房子的首付款是我嶽母賣了自家房子給我們湊的，現在還房貸也是嶽母累死累活做第二職業掙錢幫我們還，如果你二老把錢支援了老家，不幫我們還房貸，我嶽母心裏可能會不平衡……再說，我結婚時沒舉行婚禮，也沒給小婉買婚戒，你二老難道忍心讓小婉到現在手上還光禿禿的，你說我能對得起小婉嗎？”
小婉的眼睛紅了。
老鄭發急地說：“可是你大媽的病耽擱不起呀，咱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吧。”春光說：“爸爸，幫親戚是要限度的。我大伯家這些年沒少問咱家要錢，他家蓋房子要錢，他三個兒子娶媳婦時要錢，現在我大媽又要做手術，而且他的第四個兒子也快娶媳婦了，到時候還不得又來要錢啊。這個無底洞什麼時候才能填滿？”
老鄭說一筆寫不出兩個鄭字，哪有弟弟不幫哥哥的，周岩插話說：“哼！填滿，永遠都填不滿，等著吧，再過十幾年，他家的孫子也快娶媳婦了……那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鄭字的親侄孫子啊……春光，到時候我倆死了，你就等著給人家出錢吧。”聽到這裏，老鄭不滿地看了周岩一眼。
春光說：“對於我來說，你二老和小婉，以及小婉她媽才是我的家人，其他人都隻是親戚，親戚是不能跟自家人相比的，對自家人我是責無旁貸，對親戚，能幫則幫，不能幫也就罷了，總不能我自己的日子不過了，全都幫親戚吧？”小婉插嘴敲邊鼓：“大伯他們經濟困難，還生那麼多孩子幹什麼？由於要還房貸，我們到現在連孩子都不敢要……”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老鄭心裏也很複雜，他生氣兒子把親大伯不當自家人，卻把毫無血緣關係的嶽母當自家人，但這種責怪卻又被自己的慚愧抵消了，誰叫自家哥哥那麼沒出息呢，要起錢來沒個止境。再說，人家小婉的媽媽也的確不錯，賣掉自己養老的房子給女兒女婿買住房。
周岩心裏更是不舒服，她一氣，便蹬蹬蹬地朝裏屋走去，出來時手裏拿著一個信封。她對春光說：“我做主，這三萬塊錢你拿回去還房貸，你大伯那裏我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