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縣長很想講話,但這不懂事的村長卻催促人們快吃飯,於是他不滿地看著村長。這年頭,當村長的人跟上麵打交道多了,也變成場麵上的油子了。村長扭頭看見縣長的臉色,馬上意識到自己錯在哪了,趕忙修正自己的話說:“吃飯之前,先請範縣長致歡迎詞。”
範縣長站起來說:“各位領導,各位捐助資金的同誌們:歡迎來到我們這貧困縣指導工作,這對我們是莫大的支持和莫大的鼓舞……這是村裏給大家準備的一點地方小吃,先隨便吃幾口,正式晚飯由我們政府準備……”
範縣長致辭後又請高山和孟建峰講話。孟建峰堅決地擺擺手,高山自然也不會在這個場合出頭,因為他今天的身份是當年的知青。但始終都沒人想起應該請主要讚助人趙富和嶽虹講話,足見官本位的思想根深蒂固。
而趙富卻一點也不計較村長局長縣長們的勢利眼,此時他正低聲對身旁的張強和距離較近的周岩說:“這羊羔肉是好東西,你們當年在這裏時見都見不到,多吃點,待會兒到了縣城就隻能吃那些中看不中吃的東西了。”
範縣長還在那裏殷勤地對孟建峰和高山說著什麼,周岩小聲提醒趙富注意聽領導說話。趙富低聲說:“聽那些屁話幹什麼,沒有一句頂用的。”
當人們紛紛把筷子伸向羊羔肉時,嶽虹卻將自己的筷子伸向了涼拌蕨菜。孟建峰體貼地小聲說:“你是不怎麼吃羊肉的,等會兒到縣城再吃別的吧。”嶽虹低聲說沒關係,野菜很好吃。
趙富偷偷朝嶽虹這邊看著。孟建峰的目光跟趙富的目光相碰撞,又都不經意地躲開。嶽虹故意不看他倆,慢條斯理地吃著菜。她的第六感覺告訴自己,孟建峰和趙富兩人都在注視著自己,而且他們兩人的目光互相有撞擊。
兩小時後,這一行人又坐在縣城的餐館裏了。嶽虹問高山飯後就回去嗎,高山卻問孟建峰的意思,孟建峰說:“既然來了,就住一晚,明天到縣城裏逛一逛再回去。”
範縣長說:“孟主席、高部長,如果有雅興,我陪你們去跳舞,算是飯後的柔性鍛煉吧。”孟建峰表示去玩一會兒也不錯。高山勉強地說:“也好啊。”其實高山心想,這沒家和有家的人就是不一樣,他是一個人,走到哪裏快樂到哪裏,我們卻想快點回家見老婆呢……
趙富卻在想,這個高山,全然沒把這次捐助的主角放到眼裏,不管啥事兒都隻征求孟建峰的意見,也不問問我和嶽虹……他也太勢利眼了……
而嶽虹卻想,孟建峰和趙富同時在場,讓人尷尬……可是這高山怎麼一個勁兒順從著孟建峰?我們這同學關係畢竟抵不過他們的官場關係啊。
張強和周岩都想,去就去唄,我這老土冒還沒去過這種跳交誼舞的場合呢,正好開開洋葷。
範縣長見領導年齡都偏大,一到舞場就對樂隊打招呼,讓多奏傳統舞曲,少奏迪斯科等。
孟建峰不斷地邀請嶽虹跳舞,兩人的舞都跳得不錯,而且配合默契。不管是抒情味兒十足的慢四步,還是充滿激情的快三步,都跳得很嫻熟。偶爾來一曲探戈,嶽虹也跳得很熟練。孟建峰的探戈跳得比較生硬,但也過得去,這都得益於前幾年社會上舞風強勁時的鍛煉。
高山跟彭雲也在場中跳著,範縣長和一個年輕女人跳著。周岩、張強和趙富三個人都不會跳,隻好在角落的椅子上坐著當觀眾。
一個年輕女人看見戴著粗大金項鏈的趙富,走過來妖媚地請他跳舞。趙富擺擺手說你找別人吧,我不會跳。女子說:“老板說笑話呢,像您這樣氣度不凡的男人哪能不會跳舞呢?”趙富尷尬地說自己真的不會。女子說:“真不會也沒關係,我帶你幾圈就會了,很簡單的。”趙富為難地站起來,被這年輕女子扯著拽著挪動到場子中間去了。
看見趙富那笨拙的動作,周岩和張強偷偷笑著。
嶽虹和孟建峰也看見了趙富的笨樣子了,孟建峰說:“你看趙富連基本步子都不會走。”嶽虹說:“他這人挺保守的,平時不參加這類活動。”孟建峰鼻子裏哼了一聲說:“不是保守不保守的問題,是素質問題,怎麼熏陶都沒治。”嶽虹神色不悅,不再說話。她的步子敷衍起來,眼神也不那麼專注了。孟建峰發覺了,忙換上笑臉對嶽虹說:“你怎麼了?既然來了,就盡興玩一個晚上吧,咱們好久沒一起跳舞了吧?”說著,他把嶽虹摟得更緊了。
漸漸,嶽虹也跳出情緒了,她的舞步越加輕盈自如,臉上也保持笑意。讓孟建峰感到像是回到了過去。他對嶽虹說:“還記得當年咱倆去參加我們黨政機關組織的舞會,你簡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連省委書記都在關注你。那時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嶽虹笑了。孟建峰又說:“這個周末咱們去跳舞吧,有家舞場很不錯,場地、樂隊伴奏都是一流的。”(當然他不能說那是他和小梁去過地方)嶽虹說到時候再看情況吧。
一曲終了,那年輕女子隨著趙富回到座位,殷勤地問他:“老板,你沒帶夫人來啊?”趙富逗她說:“我是窮人,上哪帶富人。”年輕女子說:“老板你真幽默啊。”趙富被她的香水熏得不舒服,就說:“好了,跟窮人不值得浪費你的時間。”年輕女子橫了趙富一眼,扭著屁股走了。周岩和張強都笑彎了腰。
結束跳舞回到賓館,孟建峰和高山住一個標準間,兩人已經躺在床上了。趙富和張強一個標準間,兩人還在抽煙聊天。
嶽虹、周岩和彭雲住了一個三人間,嶽虹和彭雲已經上了床,周岩把三個人的背包都放到衣櫥裏。彭雲說:“周岩真是過日子的好女人,你看她幫咱們把東西都收拾到衣櫥裏了。”
彭雲問嶽虹和周岩困不困,周岩開玩笑說:“我呀,把五百塊錢甩在紅崖村了,心疼得睡不著。”嶽虹笑著讓她別心疼,回去給她補償。彭雲感歎幾十年都沒有像這樣睡在一個房間裏聊天了,還說自己興奮得睡不著了。嶽虹也說:“我心裏也不平靜,咱就聊天吧。”
張強趙富房間裏,趙富一本正經地對張強說:“別看我手裏有幾個錢,我的日子過得一點兒不比你快樂。”張強開玩笑讓趙富把錢都給自己。趙富說:“如果能換回個人的幸福快樂,我真的願意跟任何人對換。”
孟建峰和高山房間裏,孟建峰表示謝謝高山的建議,這一趟讓自己跟嶽虹在一起待了這麼長的時間。跳舞也很盡興,像是回到了年輕時。高山說:“主席同誌,重溫舊夢很幸福,以後就盡量多創造這樣的機會,慢慢恢複過去的感情。你看嶽虹上年歲了,舞還跳得那麼飄逸。主席還是盡量努力,別讓她歸了別人。”
孟建峰問:“你一貫是嶽虹的崇拜者,用眼下的話叫粉絲。我奇怪你當年怎麼不追求她?”高山說:“我高攀不上啊。再說,我如果找了她,後來還是會被你奪走的,你的能量誰能抵啊?連當年的才子馮正元都爭不過你。”孟建峰聽出了對自己的諷刺,有點尷尬。高山發覺了,急忙解釋說:“我是開玩笑呢,當年插隊時年齡還小,後來回城上學了,很快就遇到我的命中老婆了,我也就安分守己地從一而終了……”孟建峰聽了哈哈笑。
嶽虹的房間裏,彭雲對嶽虹說:“嶽虹,孟主席跟你還是有感情的吧?你看他跳舞時緊緊地摟著你,你也跳得很開心啊。”嶽虹尷尬地說:“瞎說!不能做夫妻難道不能做朋友了?”周岩說:“你不知道啊,那趙富對嶽虹可更上心啊,天上的月亮都願意給嶽虹摘下來。”彭雲驚訝地問:“是嗎,他那個大老粗居然這麼癡情?”嶽虹讓彭雲別聽周岩瞎說。
嶽虹他們動身去紅崖村的那天中午,一座居民樓下,何瑩看著樓上的一扇窗戶,抬腳想上去,卻又猶豫著退了出來。如此再三,她終於還是慢騰騰地離開了這座居民樓。她心裏呼喊著:斬斷吧,一絲一毫都不要留戀……但她又掙紮地想:可是要斬斷也太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