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峰說:“對呀,我現在也這樣想,過自己的日子,管他別人怎麼看怎麼說……”
嶽虹想,有些話還是要說得更透徹一點,看他怎麼想。於是她說:“回到前麵所說的話題,我不是不給你機會,我是有顧慮,也有怨氣。”孟建峰感到有希望了,就爽快地說:“那你都說出來吧。”
嶽虹說:“怨氣是我伺候了你一輩子,卻從來得不到你的體貼,這讓我極為失望,不想繼續那種日子了。”孟建峰說:“我明白。我不敢保證三天就學會幹家務,但我肯定會會抽出精力關心家事,讓你少受累。”
嶽虹說:“我的顧慮是,你這人一事當前從來都是先替自己打算。”
嶽虹點到為止,不再往下說了。即便這輕輕的一點,也讓我們的主席大人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當眾打了一耳光,那種羞憤和慚愧從頭貫穿到腳底。他心裏承認,嶽虹待人很寬厚。這一是由於她天性善良,二是可能她多年跟學生打交道,養成了一種習慣,總是容易原諒別人的不成熟,也容易原諒別人的過失和過錯。而這些,恰好都是自己所不具備的。由於自己眼見耳聞的都是互相提防,互相傾軋,所以學了不少冷酷和自私。雖不曾像有些人一樣,去給別人挖陷阱或使絆子,但一事當前明哲保身卻是一種本能……一有風吹草動,先想著把自己摘幹淨……
想到此,孟建峰不敢看嶽虹的臉,隻是低著頭說:“曾對你做過的那種事,以後絕對不會再有,請你相信。我也不多說了,再說就是車軲轆話了……”說到這裏,孟建峰感到很狼狽,自己這是怎麼了,今天在嶽虹麵前徹底投降了……比在省委書記麵前還要低聲下氣……唉,事已至此,還能說什麼呢?她就是吐在我臉上,我也隻能認了,誰叫我當初把她無情地拋出去了呢?如果她此番能原諒我,那就是我的勝利,那我今天的做法就不算丟麵子……
孟建峰正在暗自羞愧和盤算著,卻聽見嶽虹輕輕地說:“謝謝你能這樣說。”孟建峰心裏一震,趕快問:“那麼,你還有別的顧慮麼?”
嶽虹說:“另外,趙強盛有很大一筆錢在我的美容院裏,這原本是趙富劃在我媽名下的股份。但我不想占他的便宜,這錢遲早是趙強盛的。我能留給雲雲的隻是我自己的財產。你能在這件事上保持局外態度麼?”孟建峰爽快地說:“這個沒問題,不屬於我的錢財,我沒有占有的欲望。我如果愛錢,當初也不會逼你關閉書店……”
嶽虹表示其他就沒什麼了。孟建峰說:“那麼說你同意……”嶽虹點頭,接著就流淚了。她說:“我的心流浪很久了,早想有個家了,隻是怕家裏同樣長滿了荊棘,我防不勝防。”
孟建峰動情地說:“我早等著你回來……我願意為你的歸來把家裏四處都鋪平。”嶽虹聽了這話,淚眼模糊地看著孟建峰。
正在這時,孟建峰的手機響了,他接聽:“啊?現在咋樣……我馬上來!”
嶽虹問:“怎麼了?”孟建峰說:“媽突然吐血了。”
兩人一路小跑上得樓來,孟母的病房裏已經圍了好幾個醫護人員。護士手裏端著盤子,盤子裏有很多被血染紅的紙。嶽虹和孟建峰都驚呆了。
醫生將孟建峰請到了辦公室,對他說:“孟主席,您要有個思想準備,您母親最致命的癌變在肝上,一旦到了上消化道大出血的階段,病人的日子就隻能以小時來計算了……”
孟建峰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病房。嶽虹用眼神詢問孟建峰,他皺著眉頭,嶽虹明白了。孟母突然睜開眼睛問:“建峰,你還沒告訴我,你跟雲雲媽商量了沒有?”孟建峰露出一絲笑容說:“媽,我們已經商量了,決定和好。”孟母轉頭看著嶽虹。嶽虹滿眼含淚但卻笑著說:“真的……媽……你放心吧。”
孟母看看兒子,又看看嶽虹,淚水沿著蒼老的臉龐流著。她一手拉住兒子,一手拉住嶽虹哽咽著說:“我能閉眼了……建峰,你也跟著社會走吧,人家咋對待自己的女人,你也咋對待……老一輩都說,對待女人太好了,會把女人慣上頭的。我看雲雲媽不是那種女人,她不會騎到你頭上的……”孟建峰淚流滿麵抓著母親的手。孟母又把臉轉向嶽虹說:“你不會那樣做吧?”
嶽虹明白老太太的心思了,她臨死之前,雖說盼著兒子結束光棍生活,但依然希望兒子在將來的家庭中保持男人的權威……不過嶽虹又想,作為一個七十來歲的,沒上過一天學的農村老太太,能在臨死之前請求兒媳的原諒,還叮囑兒子跟著社會走,這已經算是很大的誠意了。所以嶽虹既不想批判和否定她的話,以免她在臨死之前心裏不安,又不願肯定和讚同她的話,以免欺騙一個快死的人,所以她隻笑了笑,算是回答。
該說的都說完了,孟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啥藥水水都不要給我掛了。醫生隻能治病,不能救命,我的氣數已經盡了,你爸那死鬼已經在催我了……你就讓醫生給我打點止痛針就行了……”
孟建峰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孟母突然直著眼睛說:“雲雲回來了,領了個美國鬼子……”
孟建峰問她是否要把雲雲叫回來,孟母認真地說:“不用叫,她已經來了,不知道我的病房在哪。你快去,我看見她在你們家裏坐著。”嶽虹問她是否做夢了,孟母說:“我真的看見了,你快去接她,讓她到我這裏來……”
孟建峰知道好多肝癌病人臨終之前都會產生幻覺,這就是醫生所說的肝昏迷。他便悄悄告訴嶽虹:“我該打電話跟立峰他們商量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