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峰大吃一驚,又有點惱怒,心想,立峰今天咋了,怎麼像是搞“兵諫”一樣。但他又說不出什麼反對的話來。隻好對弟弟說:“好了,我知道了,你們都回去吧。”
此時此刻,孟建峰突然有一種感覺,他覺得自己終於贏回了嶽虹,這似乎是勝利,但與此同時,一種無形的力量似乎無形中將自己牢牢地控製了起來。如果今後自己有錯待嶽虹的地方,必將是眾叛親離。不光是高山那樣的朋友不饒恕,連自己的弟弟都不饒恕,甚至九泉之下的父母也不饒恕……更不用說那個趙富了。想到此,孟建峰趕快看嶽虹一眼,心想,那件事以後要不要告訴嶽虹呢?
唉,我們的主席大人藏著什麼秘密呢?
孟立峰等人走了,嶽虹為了替孟建峰排遣剛才的尷尬,就說:“你媽這一輩子也真不容易,這次她病了,我才有機會了解她的人生,原來是那麼可憐。”孟建峰驚訝地問母親都說了些什麼。嶽虹便大概複述了孟母的話。
嶽虹原以為,孟建峰肯定是了解自己奶奶與自己媽媽之間關係的,也肯定會同情媽媽而譴責奶奶的,誰知孟建峰卻說:“我奶奶很慈祥,一點也不厲害,對我最好了。”嶽虹說好祖母不一定是好婆母。孟建峰說:“老一代人嘛,有時代的局限,好與不好,咱們都無須去評判了。她們的時代已經永遠過去了,咱們的日子還很長。”
嶽虹看著周圍的土地,轉換話題說:“你看我爸媽和你爸媽都這樣完成了他們的人生……遲早咱們也一樣……”孟建峰點頭附和說:“是啊,咱們活著的人,就不要自尋那些煩惱了,把一切都看開點吧……過兩天我又要出國考察了,咱們的事什麼時候辦?”嶽虹說等他回來再說吧。孟建峰說:“還是在我走之前辦吧,免得老是掛著一頭心事。”
的確,孟建峰很想快點把複婚的事情辦妥,他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奮鬥自己的下一步人生計劃了,他夢寐以求的是成為真正的省級領導啊,這是他政治前途中的最後一跳。
但是嶽虹心裏多少還有點不放心,所以她說:“我們可以和好……但正式複婚手續最好等一段時間再辦……這樣更穩妥……”孟建峰明白了,心裏一涼,但他卻說不出反對的意見。
也許是因為嶽虹在複婚問題上的保留態度,也許是因為兩人都很忙,所以他倆回來後並沒立即住在一起,而是相約各自處理一下手頭的事務。
周六早上,嶽虹從附近的健身公園鍛煉回來。剛坐下,周岩就打來了電話,她問嶽虹是不是要複婚了,嶽虹不好意思地說:“我想嚐試重新生活在一起,但並不想立即辦複婚手續……怕萬一弄不好又要離婚,這會讓別人笑話。”
事已至此,周岩又轉換口吻勸慰嶽虹說:“好在孟建峰這人沒別的毛病,比如包二奶養小三之類的。跟別人比,已經算不錯了。”嶽虹說:“不包二奶是最基本的做人準則,怎麼成了他的突出優點了?”
正說著,門鈴響了,嶽虹便匆匆掛斷了電話。開門一看是孟建峰拿了很多食品站在門外。他將東西放到廚房,又興致勃勃地問嶽虹:“需要我做什麼,請吩咐。”
嶽虹心裏一熱,忙讓他先歇歇。孟建峰便大腿翹到二腿上,優哉遊哉的。剛坐了不大會兒,他又說:“做飯吧,我給你打下手。”嶽虹卻習慣性地說:“你別幫倒忙就不錯了。”孟建峰讓嶽虹不要把人看扁了,說自己已經學會煮方便麵,涼拌黃瓜,還有西紅柿炒雞蛋等等。嶽虹笑他的成就太不足道了。孟建峰說:“你要鼓勵為主啊,否則我可能會穿新鞋走老路了。”
嶽虹開玩笑地說:“想得美!這次要好好改造你的世界觀呢,絕不允許你開曆史的倒車。”孟建峰笑嘻嘻地說:“好,我決心讓自己在廚房裏沾一身油煙,練一顆紅心。改造過程中如果想偷懶的話,我就狠鬥懶字一閃念。還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兩人使用年輕常說的口號互相調侃取笑,覺得很開心。
孟建峰洗菜,嶽虹便告訴他,應該先把菜根切掉,再把它一根根剝開了洗。洗完菜,又指導他把買回來的熟肉放到案板上切成片,擺放到盤子裏。孟建峰切肉片很笨,肉塊在刀下滑動著,似乎按不穩刀把。切出來的肉片有的很厚,有的很薄,有的甚至成了碎渣渣。嶽虹很想要過菜刀自己三兩下切好算了,但她還是忍住了,聽任孟建峰在笨拙地切著。
吃飯時,嶽虹問:“做飯感受怎麼樣?”孟建峰笑著說:“還行,陪你在廚房裏一起做飯,還能增加跟你在一起的時間……唉,咱們把大好年華都白浪費了。一個打了這麼長時間的光棍,一個守了這麼長時間的空房……你說咱們這是何苦呢?”
嶽虹聽出了孟建峰話中的某種意味,她故意把話岔開說:“還不都怪你!”
孟建峰今天想營造一種氛圍,便提議出去轉轉。結果,兩人便開車去了自己的母校。秋風蕭瑟,校園裏隨處可見枯黃的落葉,兩人一直來到校園後麵的人工湖邊。孟建峰說:“坐在這石凳上吧。”嶽虹驚奇地看著四周,又看著眼前這波光粼粼的水麵。孟建峰故意問她對這裏熟悉嗎,嶽虹說當然熟悉。孟建峰說:“這是咱們戀愛時常來的地方,我第一次擁抱你就在這裏。”
這一說,嶽虹也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了。
曾經的那個夜晚,湖邊有零零星星的幾盞路燈。嶽虹和孟建峰兩人並排站在這湖邊,湖麵上反射出一點淡淡的波光,湖水又輕輕地響了一下。嶽虹說:“你看那裏好像有魚。”孟建峰一邊說:“魚兒也在戀愛吧?”一邊在黑暗中悄悄地將手臂從嶽虹背後伸過去,猛然把嶽虹摟在懷裏。嶽虹掙紮著說:“別……”孟建峰抱得更緊了,並熱烈地親吻著嶽虹。好一會兒,嶽虹推開孟建峰說:“這樣怕不好吧。”孟建峰說:“有什麼不好,我是真愛你。”嶽虹說自己心裏很慌。孟建峰說:“慌什麼,咱們是堂堂正正的愛情。”他又指著湖水說:“讓它見證我對你的愛。”嶽虹說這湖是人工湖,隻要不抽水,它就幹了……孟建峰說:那就讓天上的星星見證吧,它總不會全部消失吧……
孟建峰從往事中回過神來,感慨地說:“年輕時真瘋狂……那時我的中心任務就是努力追到你。自從第一次在這裏吻過你以後,我一天幾遍地溫習那個過程。”
當然孟建峰也想起了自己的全部愧疚……就在擁抱了嶽虹之後不久,他就聽說,嶽虹的父親是貨真價實的叛徒和特務。如果跟她結婚,留在校革委會工作的希望就會破滅,而不能留校就有可能被分配到鄉下的某個中學去當教師。那時到基層工作的人,往往一二十年都不能調回省城,何況自己本身就來自鄉下,在省城裏沒有任何後台。他想,先保證自己留在大學革委會工作,地位穩定了,再考慮跟嶽虹恢複關係……於是他向嶽虹暗示了自己麵臨的壓力。
嶽虹是何等聰明的人,什麼話都沒說,就再也不跟孟建峰見麵了。
但孟建峰沒想到,自己畢業後沒能留校工作,也沒有被分配下去,卻被分配到了教育廳做一般幹部。憑著在山區老家學會的踏實肯幹,憑著出身貧農家庭,憑著回鄉勞動時就入了黨的政治條件,也憑著一次良好的機會,他當上了科長。
而嶽虹也沒下基層。當時教育大發展,教師的需求缺口很大。她憑著自己優異的學習成績,在爸媽朋友的幫助下,留在省城的中學裏。
以後的兩年中,也有人熱心張羅給孟建峰介紹對象。但嶽虹的容貌和氣質,嶽虹的多才多藝,還有嶽虹的心胸與品行,都吊高了孟建峰的胃口,他發現自己很難再看上別的姑娘了。為此,他曾幾次試圖跟嶽虹重修舊好,但每次到嶽虹所在的學校去,嶽虹都躲遠了不見他這個“上級領導”。
嶽虹此刻也想到了這些往事。在孟建峰畢業兩年,嶽虹畢業一年之後,嶽虹的父親平反出獄並官複原職了,孟建峰再次向嶽虹發起追求的高潮。他常來看嶽虹的父母,向嶽虹父親請教各種革命問題,交換對政治的見解,顯示自己的虛心好學和政治上的成熟。在身為老革命的嶽高眼裏,孟建峰無疑是一個革命的好青年,好苗子。
當爸爸問女兒的意見時,嶽虹說了孟建峰曾經怕受連累而暗示跟自己分手等情況,同時也說了自己跟馮正元的一段關係。表明自己曾對馮正元有過好感,也愛過孟建峰。那馮正元早已躲開了,再也沒有回頭,而孟建峰卻回過頭來重新追求,但自己不能原諒他曾經的自私逃避或者說是曾經的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