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多,孟建峰果然來了。嶽虹給兩人各倒了一杯水坐下來,並且把電視機關了。孟建峰感覺她好像要以非常正式的形式談什麼問題,不免心裏忐忑著。
嶽虹的確有話要說,她想借今天肌膚之親形成的這種親密,跟他把有些事情再砸實一點。
嶽虹還沒想好,孟建峰卻先開口了:“看你這陣勢,怎麼就像代表黨組織一樣,這麼嚴肅啊。”嶽虹不禁笑了一下,馬上又嚴肅起來說:“我想進一步分析咱倆分分合合的深層原因。這次是從我自身來分析……”
孟建峰聽嶽虹這樣說,心裏一陣輕鬆,他說:“是嗎?願聞其詳。”
嶽虹說:“每次你惹了我,我都沒有采取正確的解決問題的態度。”孟建峰“嗯?”了一聲。嶽虹接著說:“我應該直截了當地讓你知道我要什麼不要什麼,希望你做什麼不做什麼……”
孟建峰點頭。
嶽虹說:“然而我沒有。我認為事情是明擺著的,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我憑什麼要多說呢。所以我更多的是采用冷戰方式,憋住心裏的怒火,忍住心裏的氣憤,克製住自己的失望和怨恨,不想跟你有任何交談,直到這隱忍著的哀怨把自己整個兒都淹沒了……”
孟建峰再次點頭。
嶽虹說:“所以今後我再有不滿,就坦蕩說出來,不生悶氣。”
孟建峰笑著說:“對,你千萬不要悶聲不響,我最怕你的這一招了……”
嶽虹話鋒一轉說:“你知道嗎……我曾經很怨我爸媽,怨他們那所謂的社會環境造就人的觀點讓我嫁給了你,從而耽誤了我……”於是嶽虹第一次對孟建峰說了當年自己父親所說的話。
孟建峰皺著眉說:“……那些事,我不是再三道歉了嗎?”
嶽虹說:“道歉?正像你曾經指責趙富的話一樣:‘不要以為道歉就可以抹去所有的傷害。’所以你現在就最後一次考慮好,不要讓類似的傷害重演……你如果沒有這個把握,我們也不用嚐試重新生活在一起,我沒有精力陪你三番五次地折騰……”
孟建峰慚愧地說:“我理解……你今天說話很尖銳,是最尖銳的一次,但我準備接受它。我隻想對你再說一句話,我對你的愛還在,今後難免有缺點,但缺德的事情……肯定不會再有了……”說到這裏,孟建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猛然站起來去了臥室。衣服也不脫,拉過一條就被子往身上一蒙……
他感到嶽虹將自己的靈魂剝光了,也感到自己被愧疚壓扁了,腦海裏還跳著一個奇怪的想法:女人啊,比男人複雜多了,也比男人厲害多了。那天在湖邊小亭子裏不是已經談過這些了嗎?我以為她的思想問題已經解決了。誰知,今天我們連兩性關係都恢複了,她卻又一次將我所有的外皮都剝開,將我的這些愧疚翻騰出來,在無影燈下,用手術刀一個細胞一個細胞地扒拉著,讓我沒有任何躲藏的地方……以後她又會怎麼做呢?會把我的靈魂一刀一刀切成碎片兒麼?讓我的自尊心再也拚湊不起來。想到這裏,孟建峰感到很惱怒,很煩躁。
其實,孟建峰此刻產生逆反心理並非全因嶽虹今天的話,而是這同樣的靈魂解剖或者說同樣的分析和批判,已經被高山做過了。那次就已經讓孟建峰尷尬得無地自容,狼狽得冷汗淋漓。所以孟建峰在這麼長的時間內堅持不懈地做著努力,就是真心想彌補自己的過錯。今天嶽虹的分析幾乎與那時高山的分析如出一轍,而且在態度和語氣上比高山更淩厲……所以此時孟建峰感到渾身彌漫過一層沉重的疲憊……心一個勁兒地下沉,下沉……
但是,嶽虹並不知道高山曾經對孟建峰有過無情的分析,所以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敲打孟建峰,隻怕他今後還會傷害自己,哪想到孟建峰會到了受不了的程度呢?
嶽虹披著浴巾進來時,孟建峰依然沒脫衣服躺在哪裏。嶽虹上床輕輕地躺在他身旁,他一動不動。嶽虹想,可能自己今天真的不該把藥下得這麼猛吧?於是她把手伸進孟建峰的被子,握住他的手,輕輕地說:“我說話是不是太生硬了?別在意我的方式,我隻是想跟你好好度過後半生……”嶽虹說話時語調柔柔的,也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