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孟欣微揚起嘴角,目光中有淡淡的挑釁,似笑非笑:“稍等一下,我對這個很感興趣。”
可惜一旁並沒有可以頂班的同事,洛遙半側著身子望向展廳外,低聲講解起來。
才講了一半,展廳門口就有了輕緩的腳步聲。如此的逆光,那個逐漸走近的人影如同曝光過度的一道成像……洛遙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原本極為熟悉的青銅館忽然變得陌生,仿佛所處的隻是一個綴著漫天繁星的雲端,種種器物被射燈晶亮的光芒圍繞著,依稀組成了不知名的星座。
她不得不對孤身而來的展澤誠打招呼:“展先生,您好。”
展澤誠微微頷首,表情似乎和她如出一轍,生硬,又帶了些疏離的禮貌:“你好。”
他們並肩往裏館走去,洛遙微微落後半步,前邊的曼妙女子腳步不知為何踉蹌了一下,一側男子的手適時的扶住她,低聲說了句小心。
神差鬼使的,洛遙看見他的袖口潔白挺括,配了一副銀質的菱形袖扣,清貴典雅。
“為什麼這裏的光線這麼暗?”何孟欣不輕不重的抱怨了一句,皺眉打量四周。
洛遙有一刻的恍惚,聽清了她的問話,一板一眼的解釋:“在展廳裏,太強烈的光線照射會對文物造成不可逆的傷害。另外,出於突出展品的目的,我們也會將燈光集中在文物上,方便觀賞。”
“白小姐,我們自己看看就可以了。”展澤誠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講解,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語氣亦是波瀾不驚,“謝謝。”
洛遙真是如蒙大赦,雖然心底越來越不舒服,可她由衷的謝謝此刻展澤誠的這句話。於是極快的點點頭,又擠出了幾絲笑:“好的,請慢慢觀賞。”最後盡量克製住飛奔的欲望,往展廳外走去。
出館,一直走到了服務台,展澤誠忽然停下腳步,微微仰頭,不自覺的望向了牆上那一排照片。那是一排年輕人的照片,每個季度評選一次的最佳誌願者。他看著那些燦爛而熱情的笑臉,忽然就想起了剛才那個腳步匆匆離去的女孩子。曾經也掛了照片在上邊,而她快活的打電話給他,一直嚷嚷著要慶祝一下。
那天來這裏舉辦捐贈儀式的時候,範館長發現展澤誠對這個博物館如此的熟悉,十分的驚訝。而他不過略微的折了眉,淡淡的說:“剛才看了下平麵圖,對於這裏的幾個館也是聞名已久了。”
他隻是掩去了那段過往,以前他每個周日都來這裏接白洛遙。她誌願者下班,就蹦蹦跳跳的挽著他的肩膀,拉著他說:“我的誌願者編號是xxx號,你去給我投一票吧。好不好?”
展澤誠覺得好笑,最後在服務台要了選票,工工整整地寫下她的號碼,投進那個箱子裏,然後批評她:“你怎麼這麼虛榮?”
她不服氣:“這是對我工作的肯定你知不知道?你覺得我講解得不好嗎?你覺得我態度不認真嗎?嗯?”
其實上一季度的大名還光榮的掛著呢。照片上小丫頭紮著馬尾,璨璨的笑著,眉目姣好。他扯開了話題,問她:“剛才你們一車人從哪裏回來?”
白洛遙咳嗽了一聲,眼神有些躲閃:“我們去吃飯吧,我餓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反倒放輕了語氣:“有什麼瞞著我的?”
“沒瞞你啊,館裏去外邊做了一場策劃展覽,我就去幫忙了一天。哎,真的餓了。”洛遙扯扯他的衣袖,“走吧走吧。”
他站著沒動,垂下眸子打量她。
“唉,好吧。其實是去監獄,給那裏的犯人展覽了一些複製文物。算是一場改造教育,據說這是從國外學來的方法,效果很好。”白洛遙扣住他的手指,輕輕地搖了搖,“別的就沒什麼了。”
展澤誠的指間纏著她細長而柔軟的手指,心裏微微一動,依然不動聲色的凝視著她:“你們同一期的都去了?”
她底氣不大足:“啊?”很快的看了他的臉色,又肯定地點頭說,“都去了。”
他忍不住一笑,也不拆穿她小小的伎倆,隻是說:“以後一個女孩子,不要去那種地方。”
洛遙難得沒有和他爭執,甜甜的笑:“嗯,我知道了。”
其實他知道她根本沒聽進去多少,目光停留在她嫣紅的唇角,忽然情難自禁,很快的俯身下去吻了一下。幸好已經走到了館外,白洛遙也隻是推了他一下,微微紅了臉,並沒有多說話。
依稀還記著她甘冽的氣息,就這麼密密的鑽進了自己的呼吸間,展澤誠略帶怔然的回憶起過往,淡淡的想,究竟是什麼把他們變得如現在一般的陌路?
何孟欣走在他的身側,發現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忍不住問他:“怎麼這麼有空?”
那絲笑很淡薄的就這麼散開了,展澤誠抬起了眸子看她,很近,近在身側,他的呼吸很沉穩安寧:“你來這裏幹什麼?”
何孟欣的表情不見變化,聲音很溫柔:“來觀賞你捐贈的文物。”
“是麼?那麼需要大張旗鼓的讓我的助理幫你聯係?”
她終於輕輕笑起來:“一點小忙都不願意幫麼?需要這樣大張旗鼓的追過來?”
他示意司機開車,不動聲色的轉過臉,“這裏,你以後最後少來。”
何孟欣看見他的側臉,像是用最堅硬的岩石刻成的,尤其是此刻,仿佛強硬的不會讓人觸碰到自己的底線,竟莫名的惱火起來,最後語調一變,柔柔的笑起來,“今天接待我的白小姐講解得很好。”她纖細柔軟的手挽上他的手臂,微微眯起眼睛:“你看,是不是她?”
梧桐樹隻剩下了枯楞的枝丫,仿佛色厲內荏,張牙舞爪的有些可笑的囂張。他聽到這個她有意提起的名字,終於還是忍不住,轉頭,向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
那個背影很纖瘦,簡單清爽。或許是下班的時候太匆忙,還沒有將發髻放下來,又有幾分柔和的溫婉。
他看了數秒,直到那個角度完全成為視覺的死角,再也看不見什麼,才抿了抿唇,仿佛在下決心,終於還是吩咐司機:“回去。”
何孟欣的臉色瞬間有些發白,可是他的眼神裏有她看不懂的情感,她想說什麼,可最後又看看他愈來愈沉下去的臉色,還是決定沉默。
眼看著車子拐彎,離她越來越近,展澤誠的手扶在車門上,忽然就有些後悔:他又回來幹什麼?明明彼此之間芥蒂如此之深,此刻還有什麼好說的?
最後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打開了車門。
他扶著車門,身影修長,英俊的仿佛藝術家精心塑成的雕像。
還沒開口,卻和她微揚的臉、燦爛的表情相撞。她在笑,仿佛春花爛漫,又像是朝露晶瑩。他有多久沒有見過她這麼甜美的笑?而自己又渴望了多久?他心底沒來由的一軟,幾乎以為回到從前。
可隻是須臾而已,洛遙在看清楚是誰之後,笑容在瞬間收斂起來,秀氣的眉峰都微微踅起來,仿佛見到了不可思議的人。
終究還是失望,展澤誠一點點的冷靜下來,語氣清冽:“你要去哪裏?我送你。”
洛遙轉開了眼睛,低聲說:“不用,我在等朋友。”
短暫的沉默,直到電話響起,李之謹的聲音有些急促:“我在馬路對麵,你過來吧。”
她條件反射般,很快的抬頭,往對麵看了一眼。
李之謹的深紅色格子襯衣很顯眼,正衝著自己揮手。她什麼都沒說,隻是收起了電話,走出幾步之後,才又回頭看了一眼。
展澤誠還是一樣的姿勢,連表情都沒有變化。
她很想說些什麼,可是半晌,最後不過低低的說了句:“那麼,再見了。”
周圍連同著空氣一道靜默,他的眼中有叫人驚心的墨黑眸色。
人行道上紅燈正在倒計時,三,二,一……綠色的小人跳了出來,正虛擬的邁著步子,四十秒的時間。
洛遙跨出了一步,聽見背後有人低低的喊了句:“洛遙……”是和寒風一起送來,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那麼,就當自己聽錯了吧。
洛遙忽然相信報紙上的話,就像讓她看到他和別人一道並肩走著,他用那種方式告訴自己他的態度。一如那一晚他看到自己和李之謹在一起,他們兩人,彼此仿佛真的已經跨上了不同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