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心理治療(1 / 3)

林揚給她安排的谘詢時間和王敏辰的錯開,更多的時候,洛遙是獨來獨往的。其實心理治療的過程比想象的要好很多。至少不會讓自己覺得抗拒。

其實和林揚的聊天,對洛遙來說也是極大的進步了。

在治療前就簽訂了保密協議。而林揚也一再保證了,出於一個心理醫生的操守,她們所談及的內容,她絕對不會對外泄露一絲一毫。即便這樣,對著一個不算熟的人,說出那些事,讓她覺得困難。

林揚的談話很有技巧性,每次循著最溫和的道路,隻要體察覺出洛遙在說話的時候有一絲一毫的滯礙,就不會勉強她,轉而會把話題引導到別的方麵。她也是個極好的傾聽者,盡管洛遙說出的往事會牽涉到名人,可她目光始終冷靜,嘴角的笑很溫憫,亦是鼓勵。這個年輕的女醫生,專業素養高得足以讓病人覺得依賴。

每次治療開始前,照例是一次催眠放鬆。用林揚的話來說:“觀察自己的過往,有時候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夢境可以讓自己重曆一遍過往。就像是注射了某種免疫的藥物,反應卻已經不像第一次那樣劇烈。她仿佛有了兩層意識,其中一層是過去的自己,而另一層,則用某種冷靜的視角仔細的觀察著。

每次審視自己的時候,總會有一些奇妙的想法出來。比如林揚向她解釋自己強迫症的根源的時候,自己心裏慢慢開始明了……他離開的腳步,那場無聲的話劇,心裏默念的數字,終於串起了前因後果。

有一次做完了谘詢,恰好也到了理療所的下班時間。林揚便和洛遙一道出來。林揚開車,於是載洛遙一程。開到半路的時候,她忽然就說:“白小姐,其實你是我做到現在的谘詢以來,覺得最難把握住的一位客戶。”

她總是很謹慎的避免使用“病人”或者“醫生”的字樣,就連聊天中也是如此。

洛遙很有些不解,想了一會兒,才問她:“是我沒做到你的那些要求麼?”

某種程度上,心理學的某些療法很殘酷,將人恐懼的事物曝露出來,一遍遍的重新經曆,直到自己可以克服恐懼。林揚稱讚她的配和,減敏療法十分的有效。可洛遙心裏知道,每次做完這樣的療程,自己有多疲憊,連動一動腦子都覺得吃力。

那些看來有些恐怖的要求,給她看一滴滴的水珠,讓她數著自己的步子,然後需要自己強行打斷心理重複。每一種,無不是一種很細水流長般的噬骨折磨。

林揚搖頭:“不是。”她抬眸看了洛遙一眼,“你很特別。我想給你使用的分析心理學療法,對你似乎完全不起作用。”

她又淡淡的對洛遙解釋:“榮格的心理療法,我向來是極為推崇的。也是心理學派係中和東方宗教相契合的一種靈魂式療法。可是我看不出你有任何的感應和柔化。”

洛遙不語,最後輕輕的微笑起來:“林醫生,其實我知道原因。”她轉過頭,看著女醫生的側臉,“我的專業是宗教學。如果說是這樣的療法,我想我比任何人都熟悉……可是,我似乎對它是……”

她忽然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了,隻能不說話。

林揚也不說話,恰好車子右轉彎,她看了旁坐的女子一眼,白洛遙有一種安靜的氣質,因此側臉看上去很漂亮,甚至讓人覺得驚豔。她對這位病人,也抱著很大的好感。可是此刻,有一種十分不好的感覺從心底燃了起來——或許隻是杞人憂天,因為就目前而言,治療的效果非常理想。

車子裏有些悶,林揚深呼吸了一口,那個模模糊糊的念頭漸漸成型,她一驚,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究竟在擔心些什麼。

辦公室裏的氣氛有些緊張。汪子亮看著看著自己的學生,語氣無奈:“目前的進展很良好,我真的看不出你有擔心的必要。”

林揚皺皺眉,十指交疊:“這個比喻很不恰當,可我還是要試著解釋一遍。她的情況,就像是被摔碎的杯子。我要做的,是一片片的把它拚湊起來。目前的進展是十分良好,我們甚至已經可以看見杯子原來的形狀。可是我個人感覺,我們現在的努力,隻是在杯子外覆了一層膠水……隻是把裂痕遮住了,其實很不牢固。”

汪子亮放下手裏的資料,似乎在思考:“你知道這個病人的特殊性。我們目前采用的是最妥當的方法,從技術層麵,我看不出任何一絲你說的潛在危險。”

“在我眼裏,隻有病情的特殊性,並沒有病人的特殊性。”林揚有些生硬的甩下一句,“是誰委托的我管不著!”

汪子亮對這個年輕的醫生很寬容,他停下手中的筆,語氣依然溫和:“我會考慮你的意見。但是,也請你理解,如果治療的效果一直是這樣順利,我們連爭執的必要都沒有。我也十分希望這位小姐可以盡快康複。”

林揚知道自己有些激動了,因為一切隱隱約約也隻是自己的猜測而已。昨天在開車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還在學校的時候的一個病例。那位抑鬱症患者曾經一度治愈,甚至本人也不再察覺出異樣。可是最後再次受到強烈的刺激的時候,才發現最深層的病因一直被配合治療和良好的進展所掩蓋住了。

用身體的病變來打比方,減敏療法仿佛是把那一層爛肉給剜去了,可接下去究竟會是新生,或者又隻是重複的惡性循環,誰都不得而知。

她站起來,默默的離開汪醫生的辦公室。

西方式的思維重視邏輯嚴密,名下門類繁多的各種學科都是如此,恨不得把每一處的部件都拆分開來仔細的研究,沿用在心理學上,對於患者來說殘忍而有效。而林揚所看到的白洛遙卻不是如此。她似乎一步步的在康複,在好轉——可是隻是直覺——她偏偏覺得現在的療法對於白洛遙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毫無裨益。

或許就像在車裏白洛遙自己說的,她對宗教太了解,以至於心理療法更像是淺薄的一種隔靴搔癢,絲毫起不了作用。

這種推斷並沒有絲毫的根據,林揚有些懊喪的坐著,直到被提醒預約谘詢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她勉強打起精神來,目光望著眼前的沙盤,胡思亂想著要不用用沙盤療法。可其實知道沒用,每次那個沙盤放在白洛遙身側,身子不動就可以夠到。可她從來視而不見,並不會像一般人那樣忍不住好奇去玩玩,或者捏塑那些沙子。這個病人,自我克製的意識比以往見到的任何人都強烈。

敲門聲後,白洛遙走進來,照例腳步輕盈,微笑著和她打招呼。普普通通的妝束,長發束成一個馬尾,或者索性不紮,眉眼柔和。用女性的眼光來看,她有一種很奇特的、叫人覺得驚豔的感覺,或許也叫做簡單的好看。

林揚等她坐下,直接的說:“據我所知,宗教是最好、最神秘的療法。”

洛遙有些發怔,回過神來,才微笑:“你這是告訴我,求人不如求己?這裏的谘詢費用可不便宜。”

林揚的態度依然認真:“是有點諷刺。我並不情願承認這一點,可這是事實。”

陽光仿佛從四麵八方落進這間治療室,將洛遙的臉頰襯得如玉般透明,她的眸子是近乎琥珀色的,看著林揚的目光,語氣有些恍惚:“林醫生,我把該說的全部告訴了你。我的導師是研究宗教的,自從她過世……我真的很少再願意去想起我學的那些東西。”

順其自然,永遠不要去強迫自己的心願和意念,不要把強迫的病症視作自己的對立麵。這些洛遙都知道,可她沒有辦法控製那份厭倦和憎惡,就像論文答辯的時候,就生生的卡在了那裏,再也說不下去了。那些所謂的終極美好,是真的存在麼?為什麼她一點都看不到?

林揚也不再說什麼,安靜的笑笑:“先不說這個了。”

或許是有征兆的。今天的谘詢非常的不順利。催眠的時候她心思很亂,無論如何的進不了狀態。即便勉勉強強的讓自我意識沉到了深處,卻又常常莫名的驚醒過來。林揚倒是耐心:“沒關係,每次的狀態都會有反複,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