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新聞(3 / 3)

年輕的女醫生快步走出了房間,對汪子亮低聲說:“我想試試電療。”

汪子亮連連搖頭:“不行。病人的身體不適合。”

“我覺得可以。可以用最低刺激的電壓。電療之後她的意識會變薄弱,如果這時候讓她知道她的朋友沒事的消息,你說能不能一舉根除她的病根?”

汪子亮似乎被她說動,低頭沉思。

“如果不能根除呢?”展澤誠忽然在他們身後出聲,臉色青鬱,“她會怎麼樣?”

“展先生,你聽過以毒攻毒沒有?我是想冒險試一試。”她頓了頓,又笑了笑,“其實不算冒險。你看到她現在的狀態了,最差也是這樣了。如果治不好,或許一直是這樣了……”

很快就有人將所有的儀器送來了。組裝花了半個多小時。林揚對展澤誠解釋:“電療其實算是一種古老的治療法了。它的效果……怎麼說呢,因人而異。病人在電療之後,可能出現的症狀包括,短暫性的失憶,意識空白,但是隻要控製得當,一般在一兩天內就可以恢複。所以這點不用擔心。”

“一般來說,它對抑鬱症病人更有效。你看到了,她現在已經出現抑鬱症狀。所以,我還是決定試一試。”

護士替洛遙拔下了手背上的針,她依然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得可怕,一動不動。展澤誠凝神看了她很久,忽然覺得心慌,那麼沒有生氣……她究竟還在不在呼吸?

林揚俯下身,將藥水抹在洛遙頭部兩側,奇怪的味道在房間裏彌散開,仿佛這是一場獻祭儀式。她又將兩個金屬扣貼在塗抹了藥水的地方,仔細的調整了一下,轉頭對護士說:“毛巾。”

護士遞上一條幹淨的白色毛巾,林揚疊起來,扶著洛遙的頭:“張嘴。”

讓她咬住毛巾的時候,一雙手驀地從一側伸出來,一把抓住了林揚的手腕:“這是幹什麼?”

他的力道如此之大,幾乎將林揚的腕骨捏碎。可是林揚簡單的揚了揚眉毛,並不喊痛:“我告訴過你,電療會稍微有些痛苦,咬住毛巾是為了以防萬一。”

“你們不是給她麻醉了麼?”

“麻醉的劑量是最輕的,我不敢保證她到底能承受到什麼程度。”林揚不耐煩的甩開他的手,“展先生,我是醫生,我希望你記得這一點。”

體征十分的平和穩定。汪子亮點點頭,林揚慢慢的摁下了按鈕。

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抓住了自己的頭部,拚命的搖曳著,試圖將這些千絲萬縷糾纏著的神經連根拔起。

明明疼得痙攣抖動,可偏偏覺得酥麻,又有很痛快的感覺,從頭部的兩側蔓延的全身。洛遙想呻吟出聲,可是嘴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她咬得很用力,仿佛一鬆口,自己就會大喊出聲,那些軟弱、驚懼就會隨之流瀉出來。

各色的光線在眼前滑過,似乎是武士流暢的劍法,光芒萬丈,而她在適應了這樣的疼痛後,終於留出了餘力,可以在腦海的一片空白中慢慢的徜徉和流連。

其實外人看得驚心動魄。她的身體不住的抖動,臉上的表情似是痛苦,卻又仿佛迷醉。一張小臉全都皺起來,緊緊的閉著眼睛,用力得幾乎要把纖長的睫毛連根夾斷。她的手指此刻一下又一下的摳在展澤誠的手背上,每一次都留下一道紅色血痕。

可展澤誠似乎察覺不出來,轉身對著林揚,幾乎要失控:“她是不是很疼?夠了沒有!”

林揚記錄著數據,手指扶在按鈕上,微微咬唇,似乎沒聽見展澤誠的話。片刻之後,手指穩穩的旋轉按鈕,調高了電壓。

洛遙的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那些光線似乎劈裏啪啦的發出了聲音,意識被抽離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那些人,那些事,都在飛旋著從記憶深處離開。而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仿佛處處都是新生的血肉,害怕觸到任何東西,於是緩緩的弓起腰來,成了一個完美的D字形。

一屋子的人,難道隻有自己看出了她這麼痛苦麼?展澤誠放開她的手,強忍著掐住林揚脖子的衝動,目光中閃動著可怖的憤怒:“你他媽給我停下來!我不要讓她治療了,瘋了就瘋了,你給我住手!”

林揚的手指依然穩健,目光看著儀器,忽然微微閃爍出驚喜:“好了。”

迅速的將電流截斷,她麻利的去解開洛遙頭部的儀器,拿出她口中咬著的毛巾,將她放回枕頭上,然後低聲問她:“感覺怎麼樣?”

洛遙緩緩睜開眼睛,像是初出生的嬰兒,目光純潔無瑕,又帶了疑惑,環顧著四周。

林揚將照片遞給展澤誠,推他:“去給她看,快,安慰她。”

展澤誠下意識的將她攬在自己懷裏,一邊將照片放在她麵前:“你看,敏辰和她的孩子。中午出生的,他們沒事。”

其實頭腦裏大半還是空白,可是洛遙也隱隱約約的記得上午發生的事。她的目光一點點的透亮起來,盯著照片上的母子看了很久,喃喃的說:“他們真的沒事?”

沒有等到展澤誠的回答,她克製不住胸口的那股惡心,有什麼東西從胃裏滑出來。她抓住展澤誠的衣服,一下下的嘔吐出來。

展澤誠有一瞬間手足無措,倒是林揚還十分鎮靜:“沒事,電療後的反應,很正常。”

其實洛遙一整天沒吃什麼東西,嘔出來的也不過是酸水,一灘灘的將展澤誠身上那件淺灰色條紋格子襯衣弄髒,他全然沒有介意,撫著她的背,一邊問林揚:“可不可以抱她去清洗一下?”

林揚點頭。

他小心翼翼的抱起她,阿姨和護士都在一邊要幫忙,可他隻是搖搖頭:“我來就好了。”

所有的人看著他帶她進浴室,掩上了門,輕柔的水流聲。林揚淡淡的歎了口氣,對汪子亮說:“汪老師,今天我留下來吧。”

浴室十分的溫暖。在他的懷裏,洛遙縮成一團。她停止了幹嘔,又用溫水漱了口,一動不動,仿佛已經睡著了。他抱著她,將長發撥至她的耳後,柔聲的安慰。最後到底說了什麼,連自己都忘了,可是隻是不停的說,不停的重複,仿佛一停下來,她就會失去了意識。

阿姨送來了幹淨衣服,大概是慌亂了,拿了套他平常的家居服。他替她換上,因為太大,T恤的下擺幾乎拖到了大腿的地方,因為身材纖細,愈發像個孩子了。

臥室比浴室微涼一些,她甫一出來,身體輕輕一抖,往他懷裏縮了縮。展澤誠皺皺眉,徑直出了客房,穿過走廊,將她在自己的臥室裏放下。

林揚一直默不作聲的跟著他們,直到他放下她,才在洛遙床邊坐下,手裏拿著一個水滴漏,悄聲問:“洛遙,你看。”

她就這麼將水滴漏放在洛遙的麵前,目光中有一絲期待,也有忐忑。

洛遙看了很久,又把目光移開,淺淺的笑起來:“我看到了,林醫生。”

林揚的臉上露出生動的欣喜,她站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腳步也是虛的,後背上全是汗,轉頭對展澤誠說:“看來效果很好。這幾天她可能記憶力不大好,意識有些不穩,等到完全康複的時候,強迫症估計也就不會再複發了。”她沉默了一會,看著他一片狼藉的襯衣,重又微笑起來,“展先生,你可以先去清洗一下,再來陪她。”

熱水從發間鑽出來,又在臉上肆意的奔淌。這一天,過得這樣曲折,幾乎讓自己喘不過氣來。他甚至顧不上外麵世界究竟成了什麼樣子,直到此刻,才微微的定下心來。他簡單的擦了擦頭發,換衣服時,手指在衣料上微微一滯,隻覺得如雲般柔軟。是為了抱著她的時候,讓她覺得更舒服一些吧?這大概也是阿姨能找到的,自己衣料最柔軟的一套家居服了。

神情間有絲悵然,她忽然變得這樣脆弱,而他究竟要將多少暖意和溫柔給她,她才不會覺得抗拒?

臥室裏已經空無一人,阿姨在床邊放了一杯牛奶和一個新鮮的三明治。將這些東西喂她吃下去就花了很久,她沒有胃口,三明治隻咬了一個角,就搖了搖頭。他歎口氣,放在一邊,摸了摸她的臉頰:“好了,睡吧。”

洛遙的身體不時的抽搐,又因為睡得十分的不安穩,不時的掙紮。他讓她靠在自己懷裏,自己半坐著靠在床邊,下巴擱在她的頭上,低聲的安慰:“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