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她拉開車門,又怕她磕到,十分體貼的伸手扶著上邊。等她坐進去之後,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他的眼神忽然輕輕一凜,又彎下腰對司機說:“稍微等一下。”
他將車門關上,和後邊一輛車上下來的男子快速的交談著。
洛遙隔著玻璃望過去,他的側影利落而簡單。今天他穿的是一件黑色鑲銀絲的羊毛襯衫,隔了烏沉沉的玻璃,瀅澤的白銀色澤被掩去了,墨沉的顏色襯得他線條鋒銳,仿佛是古時的匠人,虔誠的在地中海的神廟中,一斧斧刻下俊美無儔的雕像。
她緩緩的移開視線,這已經不是來時的車了,車子的後座十分寬敞,相比像他那麼高的個子,坐著的時候也不會顯得局促。洛遙踢了鞋子,就像是在沙發上那樣,慢慢的蜷曲起身子,將下巴擱在了膝蓋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拉開車門坐進來,瞧見她這副樣子,不禁微微笑起來。
洛瑤有些遲疑的問他:“你很忙麼?”
他笑了笑,卻不答,將她的身子攬在自己的身前,溫言說:“要不要睡一覺?”
司機已經將車子駛進了車流之中,她枕著他的手臂,乖巧的一動不動。展澤誠另一隻手環著她,撫著她的發梢,慢慢閉上眼睛。
直到司機出聲喚他,語氣有些遲疑:“後麵……好像有車跟著我們……”
展澤誠回頭看了一眼,並不真切,似是一輛紅色的跑車。他轉過頭,麵無表情:“嗯。”
“好像是何小姐的車吧?”
他的目光對上後視鏡裏司機詢問的視線:“不用管她。”
市區到宅子的距離有些遠,又是下班的時間,堵了一段又一段,時光漫長的叫人窒息,她睡的並不安穩,時不時輕輕的抽搐,雙手握拳放在了胸口,叫他想起了今天見到的那個嬰兒……和她抱著嬰兒的樣子。
她素來是喜歡小孩子的,脾氣也有些孩子氣。以前吵架的時候,強著不願回頭,總是要他先讓步。像是篤定了拿準他會讓著她。
唇角的笑不可抑止,他忍不住想,如果將來他們有了孩子,會不會像她一樣……多麼奇妙的一件事……
修長的手指不可控製的去觸她淡粉的臉頰,想要去描摹柔和線條,她的鼻梁很秀挺,鼻尖微翹著,側麵看過去,是很精致漂亮的角度。
可是,這樣的懷抱……自己究竟還剩下多少時間,可以這樣抱著她、隨心所欲的看著她?
或許就是下一刻,就像林揚說的,“她的意識清晰起來,你怎麼辦?”
懷抱更加用力了一些,仿佛她在自己的懷裏,卻隨時會消失。
車子已經繞上了山路。一前一後,一黑一紅兩輛車,十分的紮眼。
展澤誠皺眉,想了想,將手機拿了出來。正在調出名字,忽然發現洛遙醒了,正睜著眼睛,自己的手指被她抓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玩。他嘴角弧度淺淺的彎起來,將手機扔在一邊,收緊了手臂:“醒了?”
她輕輕笑了一聲,臉頰在他懷裏蹭了蹭。
車子恰到好處的停下,山嵐已經淺淺的卷上來,洛遙從車子裏出來,他和她一道進去,衣角被風帶起,並不回頭。
何孟欣隻是伏在方向盤上,呆呆的看著,並不敢離得太近,這一路尾隨而來,她竟不知道他在這裏還有一處宅子。其實就連這輛車,他也是極少用,能認出來,純粹也隻是以前在車庫有驚鴻一瞥。
在路上見到的一瞬,隻是一心一意的想截下他的車,因為出事至今,似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問了他的幾個助手,人人都噤口不言。
那天下午,另一條新聞曝光。當年易欽在投資西山開發的時候,在明知某個寺廟是珍貴建築的情況下,強行拆除,改建成了高爾夫球場。初看到這條新聞的時候,她大驚,又後悔不迭,以為是哪個環節出了錯,哪家新聞挖得狠了,連陳年往事也一並挖了出來。可是一家家排查,才發現原先那些相熟聯係的記者或調職,或緘口不言,隻這半天,已是天翻地覆。
而現在已經不比三年前了,信息如此發達,國人對於文物資源的保護日益重視,這樣的新聞一出,自然群情激憤,批判和責罵聲不絕於耳,連近期和李氏合作的開發計劃也在今早的時候宣布暫停。
據說易欽方麵焦頭爛額,自顧不暇,之前和何氏的合作亦是擱淺。父親隔了大西洋打電話來問她出了什麼事,傳言兩家的婚約即將破裂,而展澤誠並不願出來表態,一時間股價大跌。連一向疼愛自己的展母,這一次也打電話來仔細的問了情況,末了,歎氣說:“小欣……你這次……唉,算了算了。”
她的手指本已經扶著車門,可是下一刹那看見他攜著那個女孩子出來,夕陽西下,將兩個背影拉得無線綿長,仿佛他們就會這麼牽手,然後一直走下去。她就這麼僵持著姿勢,什麼也不敢做了。
過了很久,她緩緩的撥下那個電話,其實打定了主意,隻在心底數三聲,如果他不接,那麼自己就離開。可是出乎意料,展澤誠接了,語氣平靜:“你進來吧。”
那自動的鐵門緩緩的打開了,她看了半晌,將車停好,握了拳,鼓起了僅剩下的全部勇氣,終於走了進去。
屋子裏靜悄悄的。
她微微瑟縮了一下,看見他坐在客廳的沙發裏,目光沉沉的望過來,眸子像是一塊烏金的鐵,折射不出一絲一毫的光芒,仿佛是暮色的盡頭。
氣氛死寂。他看著她坐下,又傾身去拿起茶幾上的一杯水,淡淡的說:“有什麼事?”
她囁嚅了很久,終於說:“阿姨讓我來看看你……”
他連笑容都沒有,隻是截斷她:“她不來找我,我自然會去找她。你呢?沒有話要說?”
無形的壓力仿佛一堵巨大而厚實的鐵牆,重重的從空氣中推過來,壓得她幾乎窒息,又仿佛生生的逼出了她的眼淚,她不敢流下來,隻能含著,低聲說:“對不起,是我任性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眉梢輕輕揚起,滑過冰涼的笑意,“原來一時任性也能考慮得這麼周到,連幾個月前的照片都能收集到。不僅有她的,還有我的,和李之謹的。”
他一點點的站起來,最後立在她身前,慢慢的說:“我疏忽了一次,你以為我還會再後發製人,給你第二次機會麼?”
何孟欣似是不可置信,抬起了眼睛,如墨玉的眸子收縮,顫聲說:“這個消息……是你讓人放出去的麼?”
即便他是為了報複,也不至於作出這樣讓三方利益受損的舉動。
可他好整以暇的彎下腰,那張英俊的臉近在眼前,似乎在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小欣,這個遊戲,你隻做錯了一件事。為什麼要扯她進來?”
不該扯上她……這句話足以說明一切了。可她何孟欣偏偏不服氣,為什麼不該扯上她?如果不是那個半瘋的女人,如果不是為了徹底毀了她,自己為什麼要賭這一把?
那個聲音仿佛是在心底沸騰,滋滋的往外冒——他為什麼不願意醒一醒呢?那個女人根本不愛他,恨他入骨,可他偏偏像瘋了一樣,隻是不願罷休。可現在,自己連說出這句話的勇氣都沒有了,就在剛才,自己分明看見他攬著她的腰,一道進出。
展澤誠冰涼的指腹滑過她的下頜,又輕描淡寫的劃過,最後慢慢的說:“你不小了。小欣,自己做的事,自己需要負責。所以……何伯父那邊,你自己去解釋吧。”
她的眼淚終於再也噙不住,仿佛是荷葉上露珠,滑過白皙光滑的肌膚,撲簌簌的落在他的袖口,又沾濕那顆貓眼般的寶石。
“澤誠……哥哥,求你……我做的事,和我家……”
他近乎憐憫的看她一眼,甩落那些淚滴,直起了身子,淡淡的歎口氣:“知道我當初為什麼願意和你訂婚麼?因為……那時候你說話的樣子,真的像她,連語氣都一樣……”
她的臉色唰的白了,仿佛瞬間枯萎的花朵,花瓣澀皺,即將要凋落下來。
他最後離開她身側,很平和的開口:
“看起來,那時候我已經做錯了。至於現在,更加不需要為你、和你做的事負責。”
“你唯一該慶幸的,是她沒事。否則,我做的就不會是簡單的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