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華山索道(2 / 3)

順著鍾樓鼓樓熙攘的人群往賓館走回去,也可能是她的小心翼翼,又或者是他的刻意沉默,喧雜聲似乎給兩人之間樹起了無聲的屏障。他們認識了這麼久,從未有過如此刻般的拘謹。

李之謹手插在衣兜裏,放緩了腳步,終於還是說:“是我給你壓力了麼?”

洛遙否認:“沒有,我隻是一直在想你說的那句話。”她喃喃的重複了一遍:“重新愛一個人,不是一件難事。”

他緊緊的盯著她,抿著唇,凝神屏息,等她的下一句話。

可是洛遙隻是搖了搖頭,略有些卷曲的發尾在背後輕輕的拂過,又沉默下來。

他抬手抓住她的手腕,目光裏有爍人的光澤,又像是一種無聲期待,語氣卻是淡淡的:“你怎麼說?”

白洛遙掙開,輕描淡寫:“不怎麼說。你回不回去?明天會很累。”

“白洛遙,你要是不說清楚,隻怕我會更累。”他的眉宇輕輕皺著,又舒展開,“簡單的一句話,就說你會努力試試,行不行?”

洛遙穿的是一件淡紫的開衫,裏邊的襯衣輕薄而柔軟,頸間的肌膚被月色清淡的一掃,光華如玉。他微微有些炫目,於是不再開口,隻是在等。

“你……這是愛我?”洛遙再開口的時候,無聲的笑起來,眉眼皎潔,“是不是?”

李之謹愕然,愛或者不愛,這個詞在舌尖翻滾,卻又因為太過錯愕,沉沉的問了句:“什麼?”

“你是愛我麼?我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洛遙抬手將發絲掠回耳邊,目光遙遙投向了鍾樓,那邊有渾厚悠揚的金屬撞擊聲穿越了濃濃夜色而來,“如果你不愛我,那麼我就沒有必要回應你。如果你愛我……我想,你放棄我,再重新去愛一個人,會比要我做到那樣簡單得多。”

鍾聲繚繞在耳側,仿佛那是天地間最能滲透進靈魂的一種自省。

李之謹嘴角還帶著笑,卻不掩苦澀:“這算是拒絕麼?”

洛遙微微歪著頭,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看,最後微帶狡黠的眨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那麼,他是愛你麼?三年前拆了雲初寺,如今又重新拿來炒作——這些你到底心裏清不清楚?”

這一次,她終於斂去了輕笑,悵然望著人流如水般在麵前滑過:“是啊,他這樣一個人……我都知道。”

她都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他會利用哪些機會,他會去做哪些事……

他甚至一直抱著自己,緩慢而堅定的重複:“洛瑤,你等著我……”

可是這麼悠遠的一生,等或不等,會是什麼結果,早就不用在意了。

他一晚不曾睡好,天邊微亮的時候就起來了。開了窗,又拆了一包煙,隻是含在嘴裏,煙絲的味道很淡的一陣陣泛上來,又仿佛沒有似的,深淺不一的就鑽進了嗅覺和味覺之中。他想去敲她的門,可是太早,或許也不急在這一時之間。他帶著微笑想,對於她的問題,他想出了答案。隻差一個機會可以麵對麵的告訴她。

光線慢慢的落進屋子裏,他站起來,去隔壁敲門,良久,卻沒人回應。李之謹隱隱猜到什麼,大步回到前台。小姐查了查時間,語氣不無抱歉:“這位小姐今天很早的時候退房了。不過有件行李還寄存在這裏,說是過兩天還要來取。”

執意追隨著她而來,卻不想隻是須臾之間,就錯過了那樣一個機會。他“哦”了一聲,在大廳的沙發上坐下,又望向大街上。不過一夜時間,似乎天氣又冷肅下來,外邊的風似乎極大,行人們裹緊了風衣,腳步匆匆。他看見賓館的服務員正在往告示牌上換上新的訊息:今日起本市大幅度降溫,各位旅客進出請注意加衣。

有客人從屋外進來,一邊抱怨:“外邊可真冷。”他的心底微微一緊,這樣的天氣,她出門的時候,會不會有一絲猶豫?

明明知道麵對的嚴寒和酷冷,卻還是義無反顧。

她沒有給展澤誠的,一樣沒有給自己。

春天的天氣總是這樣,忽冷忽熱。延綿了一季的寒冷,總也不願意就這麼柔順的退出舞台。到了山區,才發現突如其來的降溫,已經讓西嶽蒙上了皚皚白雪。溫度看起來不會高。幸好洛遙穿的衣服也算厚實,背包裏也有好些高熱量的幹糧。

盡管做足了完全的心理建設,下車的時候還是覺得冷,涼風刺骨,洛遙忍不住戴上風帽,覺得這樣的山景實在出人意料。

華山真是不枉以險峻聞名。觸目之處無不風景壯麗,裸露的岩石層大多光滑,在山風和清嵐中透著蒼白。而牢牢的攀附在岩間的青翠蒼柏,卻又透著叫人驚詫的生命力……

乘著索道一路往上的時候,腳下的驚心動魄總是不禁讓人懷疑頂上那根細細的繩索究竟有多牢靠。一同乘坐的還有幾個年輕人,個個比她興奮,趴著玻璃往下看,又不停的尖叫讚歎。洛遙半閉上眼睛,或許因為上升得太快,多少有些耳鳴不適。

眼看北峰近在眼前,挺俊如劍的山崖似是將脊梁露在了遊客麵前,洛遙忍不住站起來遠眺——隻是刹那間,吊廂猛烈的一顫,她跌回了座位上。

重新抬起頭的時候,時間凝滯在這一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原本窗外緩緩移動的景色仿佛是被卡住的電影膠卷,一切都停住了。

狂風疾卷,大片的雪花落下來,仿佛是老天爺忽然任性,耍了個脾氣,執意和人們開個玩笑。

腳下是萬丈深淵,洛遙知道這個索道高達八百米,而此刻,她所在在吊廂,和整整一條索道上的其餘十數個吊廂一起,就這麼晃晃悠悠的掛在鋼絲上,停止了運行。

又是劇烈的一顫,這一次,吊廂往前挪了半米的樣子,終於再次停了下來。

除了洛遙之外,還有五個年輕人,彼此麵麵相覷,有個女孩子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張望了一眼,竟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一團恐慌。

人到了這樣的絕境之下,大約才會真正的明白生死的意味。

往事仿佛是流水,在腦海裏流逝而過,點點滴滴,以一種奇跡的清晰在腦海裏排列組合。他在風雪交加的時候來找自己,一臉冰冷的要求重新開始;他孩子氣的說自己迷路了,發絲蹭在自己的頸間,有些發癢;他在春雷炸響的時候,抱著自己,低聲讓自己不要害怕……洛遙動了動被凍得僵硬的手指,忽然瘋狂的在包裏開始尋找手機。

早上為了躲開李之謹,她刻意關了機。熟悉的開機音樂傳來的時候,手機畫麵令人不安的一閃:電量不足。

她撥那個號碼……隻是想和他說上一句話……隨便是什麼話都好……哪怕這會是她可以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