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那一刻足以叫人發狂,可終於還是接通了。她聽出那個聲音有著淡淡的驚喜:“洛遙?”
微晃的吊廂,呼嘯的山風,此刻都不存在了。她的世界,隻有這個聲音,隔了數千裏,令人安心的在問她:“怎麼了?”
展澤誠敏銳的聽到了那邊的雜音,又似乎有人在大聲的哭泣,他皺眉,追問了一句:“洛遙,你沒事吧?”
可是隻剩下忙音了。他將手機拿開一些,有些不解的嚐試著重新撥回去,卻始終無法接通。整個會議室,每個人都看著他,鴉雀無聲。他站起來,低聲對助理說:“你們繼續。”
走廊上並沒有什麼人。偶爾有員工經過他身邊,也刻意放慢了腳步,不敢驚動他。他撥了一遍又一遍,都是無人接聽,最後調出了輸入法,耐心的編輯短信:“洛遙,你沒事吧?”
會議都已經結束,展澤誠的耐性終於告罄,他想了想,撥電話給秘書。
一直到會議結束,展澤誠都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打電話給自己,背景的聲音那麼嘈雜,似乎出了什麼事,總有些心神不安。
秘書遠遠看到他,立刻站起來,替他推開門:“您的母親已經等了很久了。”展澤誠似乎回過神來,點點頭,“查出來沒有?”
“正在打電話確認。”
方流怡的座椅轉了半圈,看著兒子。她的五官逆在了光線之中,看不出喜怒:“我要你解釋那份集團申明。”
展澤誠在她麵前駐足,淡淡的回答:“這是漢字寫的。並沒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地方。”
“我要理由。”
他似乎有些頭疼的扶住額角,微微眯起了眼睛,因為這個動作,透著幾分叫人琢磨不透的深沉。
“如果你執意問我為什麼要重建,我可以回答你:不建也可以,不過這次西山的開發計劃會進行不下去,損失會比三年前的更大。易欽不是我一個人的。如果你不在乎它是生是死,我也無話可說。”
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過多的留戀。她總是風姿翩翩,容貌姣然。可是陽光射進來的時候,還是讓人在她的眼角、眉心間找到了痕跡,似是細水淌過的地方,悒然攀出了青苔。方流怡沉默了很久,級緩的尋回了談吐的節奏:“你要怎麼重建?照原樣再建一個?”
“不,三年前拆除的時候,當時的工程組把寺廟建築物的構件保存得很好。原樣重建並不困難。”
“與其說重建的是雲初寺,不如說是早重新修補這場公關危機和彌補以前犯下的錯誤。”展澤誠的語氣裏有著淡淡的嘲諷,“三年的時間,人都死了,你還需要拿一堆木頭泥土出氣麼?”
方流怡怔住,手指緊緊抓著扶手,幾乎忘了自己接下去還要說什麼。
展澤誠低頭打開一份文件,又摁了內線:“送一杯參茶進來。”他抬起頭,又看了母親一眼:“如果說那些往事給了我什麼教訓,那就是我一直在提醒自己,我不會像我的父親那樣。抱歉,媽媽。”
敲門聲適時的打斷了這場逾來逾緊張的對話。秘書將瓷杯放在了方流怡的手側,又開口:“西安那邊有消息傳過來。是華山出了索道事故。”
原本唇角閑適的笑,像是被人一點點的揩去了。展澤誠霍的站了起來,臉色發青:“你們查清楚了?”問得聲色俱厲,嚇得秘書倒退了一步,點頭,又搖頭:“是……不是……我再去確認一遍。”
這裏的一切在瞬間被抽離了。
展澤誠閉上眼睛,微微整理了思路,拿了手機又撥了一遍白洛遙的電話,還是關機狀態。秘書再一次進來,臉色蒼白:“這是白小姐的行程報告。”頓了頓,又說:“那份飛機乘客名單上,還有李之謹先生。他大概是和白小姐結伴去的。”
他似乎沒有聽見這句話,此刻已是神色如常,唯有眼神鋒銳:“安排一下,我去機場。”
“集團的決定不會變。我現在有急事,等我回來這件事我還可以和你解釋。”他在母親身邊停了停,又徑直走向門口,腳步迅疾。
電梯的門打開,他跨進去,助手猶豫了一會,走向另一部電梯。
隻有他一個人,終於慢慢的靠在了牆壁上,仿佛大病初愈般的渾身發冷。此刻可以抓住的情緒,其實不止是害怕,還有……無盡的悔恨。他安排了一切:他讓出版社聯係她,他讓她出門散心,他要趁她不在的時候專心的處理完一切的事務,他要她回來的時候,再無芥蒂、完完全全的回到自己身邊、隻屬於自己一個人。
可他真的不知道,陰差陽錯的,會出這樣的事故。
如果她再也不能回來……如果他再也等不到她……那麼之前的一切,他做的一切,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分開的三年時間,他知道她在恨自己,可他從來不介意,他以為他們都還有時間。在她強迫症並憂鬱症發作的時候,那麼可怕的情狀,自己也並不害怕——因為她總還是活生生的在自己麵前。隻要還活著,他總是有辦法的。
可唯獨這一次,似乎真的是無能為力。
飛機等待起飛的時候,終於聯係上了李之謹。
“她和你在一起麼?”
開口的第一句話,展澤誠隻覺得異常艱難。他甚至弄不清此刻自己的心裏,究竟是希望對方說“是”或者“不是”。
對方幹淨利落的說了句“沒有”,隔了很久,又說:“你已經知道了?我在路上,會找到她的。”
來往的空姐在檢查行李架,展澤誠靠在椅背上,閉了眼睛。
“先生……先生……”
展澤誠“嗯”了一聲,抬眼看笑容可掬的空姐。
“請您係上安全帶好麼?”
他看著的她櫻紅的唇在一開一合,那種並不濃烈的嫣紅勾起了記憶裏淡薄的那個身影,悅耳的字句鑽進耳裏,他反應了很久,終於去扣安全帶。哢嗒一聲,指尖鋼鐵特有的涼意在提醒自己……或許她已經到了山上,或許她恰好排在後邊,或許她安然無恙……可她為什麼突然打電話給自己?他那麼了解她——那麼倔強的一個人,不是出了意外,她不會主動和自己聯係。
最後竟然靠著椅背慢慢的睡著了一會兒。夢裏依稀還是她生病的時候,他將她整個人攬在懷裏,她的雙手交疊在自己身前……有一種溫柔的暖意彌漫開來,像是一種馨香在幽穀裏飄散,又像是那個若隱若現、並不真實的身影……他下意識的去抓住她的皓腕,低聲、卻很急促的說:“別走。”
空姐本來在給他蓋上毛毯,被這個動作嚇了一跳,於是紅著臉掙了掙,終於徹底的驚醒了他。他悵然放手,那個夢依然鮮活如生……最後用力在眉心摁了摁,望向窗外的時候抿緊了唇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