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窗外的景色十分的模糊,又或許是因為隔著大片的霧氣,依稀是一幅落筆時化開的水墨圖。方流怡指了指小桌上那件精致的琺琅彩的瓷杯,微笑著說:“剛下飛機?先喝口熱茶。”
瓷器的胎質輕薄,握在手裏,精致得仿佛薔薇在手中綻開,紅茶的口感亦是醇厚而香氣撲鼻。
“我把你接到這裏來,是想在你和澤誠見麵之前,先和你談一談。”
方流怡的語氣十分平靜,她慢慢的抬起眸子,看著白洛遙,微笑著說:“白小姐,我年紀有些大了,又剛剛動完手術,精力很差。如果有些地方說得不好,也請不要見怪。”
他們母子的神情依稀是有些相似的,都是從容不迫,又有著少許清俊的驕傲。
洛遙放下瓷杯:“您要對我說什麼?”
“白小姐,那麼我就直接說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她在椅子上微微調整了姿勢,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慢慢的說,“一直以來,澤誠對你的感情,我都是反對的。並不是因為家世出身,這一點上,我比任何人都開明。隻是因為,我不願他完完全全變成另一個人。”
也許這句話有些雙關的含義。方流怡沉默了一下,又無意識的將手指放在唇上輕撫。她忽然想起自己手術後的這半個多月,自己的兒子住在另一處房子裏,每天趕來陪著自己,可是往往隻是坐著,一句話都沒有。這樣的陌生和隔閡,讓她覺得黯然。
“自從他認識了你,我知道他一直在變……變到三年後的今天這個樣子,仿佛已經不是我的兒子了。這一點,我無法接受……”
門重重的被推開了。
那人的聲音十分低沉,隔了大半個房間傳來,仿佛是被遮住了星子的冬夜,寒氣逼人:“就這樣把她帶走,我也很難接受。”
展澤誠隻穿了一件襯衣,手裏還挽著風衣,風塵仆仆的趕來,而臉色似乎比這樣的天氣更加的暗沉,語調在拂過“她”的時候,微微抬起黑沉的眸子,不經意的掠過白洛遙:“你出去,到外邊等我。”
白洛遙站起來,走過展澤誠身側的時候,忽然頓了頓。她的目光仿佛不受控製,在他身上停了數秒。直到他側過臉,麵無表情的重複了一遍:“出去等我。就一會兒。”
比起之前已經柔和許多了,可還是清冷的語調,又有些勉強。
洛遙無聲的點點頭,掩上了門。屋子裏就剩下了方流怡和展澤誠倆人。
方流怡看了一眼展澤誠,他的側臉依然有著明晰的英俊和沉著的氣度。可這樣的表情下,她也知道,他是在刻意掩藏起了心中對那個女孩子的在意。否則,又怎麼會回避她的眼神?
這樣望過去,他和他的父親多麼相像,連神態都幾乎一樣。
窗外的霧景似乎還帶著濕意,又漸漸的蘊濕了眼角。望出去的景象,大片大片的回憶,如同影像,回照起自己的前半生。
那時自己的年紀,或許比白洛瑤、比何孟欣還要小得多。
彼時還在國外的女校寄讀,如花嫣然的年紀,爛漫天真。因為初見了一張展景榮的照片,少女懷春的一腔心思,便輾轉的落在那個人身上。
照片裏的年輕男人,身長玉立,英俊得像是畫報上按著哪個明星拓下來一般。可是方家的小姐,又怎麼會看得上徒有外貌的明星?
隻有照片上的那個人,父親偶爾提起的那個人……展景榮……他卻不一樣,氣度疏朗,並不見世家少年的清貴,眉宇間卻有著錚錚的傲氣和才情,隻讓人覺得向往。
他們兩家向來關係熟稔,因為兩家的孩子都送在外邊求學,下一輩之間倒還有些陌生。她小小的、矜持的心思,一直在想著,他的真人,該是怎麼樣?
直到假期的初見,才覺得,原來真人,竟比照片上還優秀得多。她不可遏止的想要接近他,即便他看待自己的目光,始終淡淡的,仿佛在看一個妹妹。
後來在自己的母親麵前,將話挑明了,帶了羞澀,更多的卻是勇氣和無畏。
母親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歎口氣說:“那個孩子是不錯,可是現在展家出了事,你不是不知道的。你父親那邊不知道會怎麼考慮……”
那時自己是真的小,以初生牛犢的勇氣,繼續對父親說:“難道……我喜歡的人,你也不願意幫幫他家麼?”
父親含笑看著自己很久,才說:“我女兒看中的,我怎麼能不幫?”
展家在焦頭爛額中,接到了方家這樣隱約的示意,自然也是喜出望外的。於是這門婚事,順順當當的訂了下來。半年之後,她便嫁到了展家,而展景榮甚至沒有完成國外的學業,直接便回國繼承了危機四伏的家族事業。
因為得了方家的幫助,而展景榮本身亦是能力出眾,那些危機逐一的化開。展家的上下,對待方流怡,也是客氣非常。
可她卻惶恐,又困惑……她的丈夫自然是人品端正的,又待她很好,可卻不是她想的那種好……他們之間,始終隔了層距離。
方流怡也想過,是因為兩人的學曆和背景麼?他們一樣在西方求學,甚至出身的家庭也是類似……又怎會隔閡至此呢?
最後是怎樣得知了來龍去脈,其實方流怡也不大記得清楚了。許是旁人的隻言片語,又許是因為自己的敏感和揣測,但終究還是知道了,展景榮並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心甘情願的和自己結婚。甚至隱約的了解到,他曾在求學的時候認識一個女子,為了她,甚至不惜和整個家庭鬧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