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這場婚姻於他而言,不過是被迫的。
她想了很久,終於還是開口向他求證。展景榮隻是淡淡的一笑,輕描淡寫的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是的。他在道德上十分的自律,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這些她都相信——可是她也相信,自己看到了他眼底刻意掩飾起的那絲黯然和無力。那是最好的證據,告訴自己,原來他的心底,真的還有另一個人。
原來,這才是真相。
到了後來,習慣了彼此之間的相敬如賓。也幸而有了兒子,她帶著孩子,常住在英國。而他事務繁忙,並不常來和妻兒同住。生活的重心,已經漸漸的由一心一意愛著丈夫,轉到了兒子身上。
她的兒子,足以讓自己驕傲,又讓自己覺得,即便難以得到丈夫的全部,可是隻要有了孩子,一切付出也都是值得的。
她用全部的精力,愛著他,看著他成長,並不拘束他,讓他按自己的意誌生活——或許她的殘生,也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幸福。
直到丈夫病重,自己陪在他的身邊。彌留的時刻,他拉著自己的手,很慢很慢的說:“對不起……”
對不起……
他在對自己說“對不起”——可是她這一輩子,她從來不需要展景榮對自己說對不起,她想像尋常的女人一樣,聽到另外的三個字。
可他不會對她說,她要聽到的那句話,從來隻是奢望。
悲愴無力,淚流滿麵。
兒子已經長大,他的肩膀寬闊,攬著自己,一遍遍的撫慰。這茫然的下半生,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做什麼,或許唯一能再做的,是易欽的重擔落在兒子的身上的時候,她可以幫著分擔一些。
她回國,在展澤誠正式接手易欽之前,暫時的主管易欽。
展家在文島有一座極大的宅子,她去過數次,這一次,是為了整理丈夫的遺物。
她看見了那本黑色緞麵的本子,極厚的一本,翻開的時候,仿佛窺見了那個向來對自己疏離又不失禮貌的男子的全部心事。
他那麼愛那個叫做喻慧茹的女子,筆記的第一頁,便是他們的合影。彼時他穿著黑呢大衣,將那個纖長而高挑的女孩子攬在懷裏,兩人的笑容羞澀而明朗。
略微發黃的照片背麵,那個日期,原來正是自己一心一意單戀著他的時刻。
那些隱痛,又一次翻上來,這一次,排山倒海的將自己淹沒。
她無力的坐在桌前,仿佛自虐一般,一頁頁的翻下去,仔細的讀他的心事。
他沒有騙自己,在和自己結婚之後,他們之間也斷絕了聯係。可他越發執著的愛那個女人,愛他們過往的那段時光。一言一語中,不難讀出淺淺的後悔,大約是在後悔當時自己的讓步和懦弱。
可是她又何嚐不是呢?
她錯過了愛情,錯過了青春,到了最後,連仇恨,也無處發泄,真是諷刺得不可思議。
這些隱忍的情緒,是在收到了那份信之後,被徹底的引燃的。
是那個女人寫來的,想來那時她並不知道展景榮已經去世。信裏的語氣並不逾矩,隻是老朋友之間慣常的問候和來往,卻提及了那個寺廟。
自己在丈夫的日記中讀到過那一段,他們年輕時共同的誌願,是攜手在中國這篇廣闊的土地上,尋找出唐時的建築,彼時豪情勃發,情緒熱烈。
那種熱情,在她嫁給他後,從未感受到過。
她邊讀,嘴角的冷笑便愈盛。
仇恨之心,越來越強烈——她方流怡發誓,就算是傾盡全力,也不會讓那個女人和……自己丈夫的願望可以在自己活著的時候、還看得到的時候實現。
展澤誠剛入主易欽,很多事還需要自己的扶持和幫助,她不動聲色,西山的開發照常進行。
倒是意料不到,展澤誠很快的帶了一個女孩子回家。雖然自己一直十分中意世交何家的女孩子,可是那個叫白洛瑤的女孩子看上去嫻靜而漂亮。那時候她在心裏想,自己喜歡與否並不重要,隻要展澤誠喜歡就好。
直到回到公司,展澤誠向自己提出了修改西山開發的方案,理由亦是為了保護那座寺廟,並且提出了替代的方案。
那時自己怔怔的看著他,他的眉眼英俊而氣度沉著,依稀便是展景榮年輕時的模樣,讓自己有片刻的恍惚。
“替代方案我讓人連夜趕出來了。媽媽,洛瑤的老師是極有名的宗教學教授,你可以看看她的建議。”他將那疊文件遞給自己,黑眸中亦全是期待,“高爾夫球場可以另外選址,我覺得將西山的一部分開發成宗教遊的場所……”
那個名字讓她的手頓在那裏,不可置信的再看一遍,原來自己沒有眼花。
呼吸在瞬間紊亂了,那個女孩子,是她的學生?而自己的兒子,又是因為了那個女孩子,才一意的要促成方案改變?
表情在瞬間冷淡下來,方流怡在片刻之間做了決定:“這一期投入的有多大,我希望你衡量清楚。這個方案在我看來就已經是胡鬧,你還真打算拿到董事會去討論?”語氣越來越嚴厲,“展澤誠,現在已經不是你在學校念商科的時候了。這也不是模擬案例,可以讓你們一改再改,一玩再玩。決策有一點點不慎,就是十億百億的偏差。這個責任,你擔得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