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頭一句話,驚得洛遙幾乎要站起來,可他已經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並沒有讓她掙脫。
“三年前的事……”他微微皺了皺眉,似乎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於是又寂靜下來,過了很久,才重新開口:“洛遙,你知道麼?我很愛我的母親。”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她隻有我一個人。她很愛我,如果不是因為牽涉到了那些往事,她不會變成這樣。”
“你的老師在得知雲初寺可能被拆遷之後,又因為想到易欽是我父親名下的,所以給他寫了一封信。而那封信又寄到了老宅子裏,被我母親看到了。那時候我父親已經去世了,可是因為沒有聲張,喻教授並不知道。所以,在我和你知道這件事之前,我母親已經早就知道了來龍去脈。”
他頓了頓,自嘲的笑了笑:“那時候我覺得奇怪,隻是一個簡單的保護古建築的決議,我在征詢意見的時候,卻是前所未有的阻力重重。當時我以為是因為自己剛剛接手工作,或許不夠服眾。因為父親死後,一直在代理集團事務的是我母親,我就想,如果是她去說明,會不會好一些。”
“我對她說明之後,又將替代方案一並給她看過。她卻用十分嚴厲的語氣警告我。她說,雲初寺非拆不可。當時集團大半的事還是她在主持,她這樣堅持,我毫無辦法。”
“後來喻教授親自來易欽找我。當時我在開會,出來的時候秘書就告訴我說我母親看到了她,然後把她帶走了。說是去了西山的工地。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也趕去了西山。”
“雖然當時集團的決定是方案照舊,然而正式拆遷的卻不是那一天。我趕到的時候,卻發現工程已經開始了。我知道日期是被要求提前了。”
他發現自己無法描述出當時的心情。他的母親站在那塊高地上,仿佛是手握了生死大權的女皇,有一種難以言語的滿足。而她身邊的那個女子,臉色蒼白,撫著胸口,搖搖欲墜。他知道是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仿佛就是有人在自己麵前砸碎了美玉,什麼都稀落一地,殘缺不堪。
不顧母親的責怪,他隻來得及將喻教授接回自己的車裏,誠懇的道歉:“抱歉,我不知道我母親是怎麼了……但是專家組明天就會趕來,我盡量將一切保存下來,再找地址原樣重建。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喻惠茹似乎在艱難的喘息,最後卻沒有詢問雲初寺的事:“你的父親……去世了麼?”最後平穩了氣息,竭力鎮定的說:“能不能帶我去看一下你父親的墓地?”
他揚眉看著她,心底滑過詫異:“您認識我的父親?”
“我們是同學。”喻惠茹簡單的說,“隻是很久沒有聯係了。”
單色的大理石肅穆而莊嚴,而正中的那張照片亦是黑白的,那個年輕男人五官硬朗而英俊。喻惠茹在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幾乎難以站穩,隻是有些恍惚的問身邊這個眉目和父親十分相似的年輕人:“這是吳越山?”
他沉穩的點了點頭。
吳越山……當初他們開玩笑說的,將來用來避世的桃源……幾十年後,海誓山盟之後,他終於還是選擇葬在了這裏。
那一天他陪著喻惠茹站了很久,直到最後,他淡淡的開口:“我不明白。”
是的,他完全不明白,這樣簡單的事,最後卻複雜至此。
“尋找到雲初寺,是你父親的心願,也是我的心願。”喻惠茹笑得很溫和:“或者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其實也是你父親的故事。”
他們坐在車裏,他安靜的聽著這個已經老去、卻依然風姿嫻雅的女子婉婉講述。講他們青年時如何的意氣飛揚,講她如何和他的父親相愛,他的父親如何在瀕死的家族和愛情之間抉擇,而他的母親如何一廂情願的愛上他的父親。
“後來,我送你的父親到了機場。那就是我最後一次見他了。那時候他就像那張照片裏一樣年輕好看。我們都知道這輩子再也不會相見,所以我把他的模樣記得很牢很牢……可是看到剛才那張照片,才覺得自己真是老了,原來他的眼睛這麼亮,我居然記不起來了……”
展澤誠默不作聲的打斷她,語氣很平和的說:“你是說,我要站在你們的立場上,痛恨我的母親破壞了你們的愛情?”
喻惠茹隻是怔了怔,最後微笑著搖頭:“不。不是的。你母親很好,她很愛你的父親。我想,或許沒有我,你和你的母親都會更幸福一些。”
他愣了愣:“你知道我們不幸福?”
而她也歎了口氣:“你父親那樣的人,我很了解的。當初如果不是你的祖父把一個家族壓在了他的肩上,他也未必就會屈服。不管怎麼樣,你母親救了展家,他應該還是感激的。”
展澤誠隻是覺得累,又隱隱的覺得一切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母親隻是因為一直以來心中的憤恨,所以執意的要毀了自己丈夫和他愛的人年輕時候的一個約定。站在他的立場上,他拿什麼責怪誰對誰錯?
“我不希望你誤會你的父親。在他結婚之後,我們之間真的再也沒有了聯係,我想,他還是一個負責任的父親和丈夫。”她有些吃力的閉上了眼睛,“謝謝你願意帶我再來見他一麵。”
展澤誠和父親並不親近,又或許是因為展景榮太忙。年少的時候,他對父親,更多的是敬畏。可有時候,展景榮也會抱著他,指著花園中的茶樹,教他怎樣的摘采,怎樣的品凍頂烏龍。而他也在父親去世之後,照著他的囑咐,將最後的一盒凍頂烏龍送到了西山的那間寺廟裏。
最後,在那裏遇到了白洛遙。
算來算去,難道不都是巧合麼?
“你很愛洛遙吧?”喻惠茹的雙目秀長而明亮,忽然看了他一眼,“我沒有孩子,這輩子也就隻有學生。她就像是我最小的孩子。洛遙是個好孩子,如果可以,好好對她。”
“另外,這些事,我並不願意別人知道,如果可以,也請替我保密。”她忽然笑了笑,淒涼中難掩當年的無限光彩,“這對我來說,並不是好的回憶。”
她甚至沒有來得及看到年輕人點頭,就困倦得倚著車門沉沉的入睡了。而他送她回醫院,遇到白洛遙,她漂亮的小臉上已經有了戒備和隔閡:“你帶老師去哪裏了?”
他選擇沉默。
回家之後,母親又在家裏等著他。老一輩的人,仿佛約好一樣,將上一輩的恩怨,選擇在同一天裏,將實事全部抖落在他麵前。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見母親哭得這樣狼狽。印象裏,母親就是最在意風度的大家閨秀,從來都是微笑著待人接物,從來就高貴得仿佛是公主。
原來一個人的仇恨在爆發出來之後,會有這樣強的意誌。方流怡死死的盯著兒子,帶了刻骨銘心的恨意:“她不是寫信求了景榮麼?她不是說這座寺廟是他們的寄托麼?我就是要看看,現在廟宇被毀了,她還能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