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通道創世奇
夏天即將到來,被大雪封蓋的東喜馬拉雅山口的積雪消融了,我們就要離開這塊神秘而又叫人留戀的土地到山脈北坡進行考察。我在雅魯藏布大峽穀的密林裏度過了近一年時光,幾乎跑遍了每個山溝,經過了每個村寨,當地的老鄉很少有人不認識我們。我懷著對這裏友好樸實的人民和無比珍貴的生物學寶庫依依惜別的深情,踏上了歸程。此時,我的心房都顫動了。春汛的到來使冬季碧藍的雅魯藏布江變成黃色,並漲滿河槽,江邊半常綠季風雨林換過葉的樹冠現出一片新綠。我從背崩出發,跨過解放大橋再前行不遠就進入了雅魯藏布江的支流——多雄曲,隨著道路的向前延伸,我離雅魯藏布江越來越遠了。當海拔表的指針跳過1100米的刻度,我開始進入到山地常綠闊葉林帶。此時,林中優勢的喬木瓦山栲正進入盛花期,栲樹頂生的黃色花序布滿樹冠組成的綠毯,給綠毯鑲嵌上一塊塊淡黃、鵝黃、黃綠、淺綠的斑塊,像一幅清雅的畫卷。海拔表越過1800米刻度時,我又一次來到了半常綠闊葉林帶,此時西藏青岡與薄片青岡已身著淡綠的春裝,呈現出雅致、柔和的色調。毛葉玉蘭那碩大潔白的花朵不時從林隙中探出,而絨葉含笑擁至路邊,用滿樹精致小巧的花朵向我致意。這林中的一草一木對我來說都是那麼熟悉,我一邊走一邊默默向它們做最後的道別。海拔已過2400米,前麵就是由蒼翠的雲南鐵杉和墨脫冷杉組成的亞高山陰暗針葉林帶,在此一切明快的色調幾乎都為那高大挺拔的參天巨樹所形成的濃鬱樹冠所遮蔽。當你剛一踏入這遮天蔽日的密林中,一種恐怖感立即襲來,地上、樹上長滿了綠茸茸的苔蘚,甚至在高大喬木的枝杈上也結成了一團團的苔蘚球。地表的冬季積雪剛剛消融,腳踏下去,苔蘚立即滲出了水,把整個鞋襪都浸透了。在陰暗的林下生長著高大美麗的喬木狀杜鵑花,它們高達3~5米,枝頂數朵大花團簇在一起,形成如籃球般大小的花團,其色鮮紅如血,美麗得近乎於華貴了。杜鵑枝幹上包滿了翠綠的苔蘚,大如手掌般的葉片碧綠光滑,它們將那血紅的花朵襯托得更加豔麗。
我踏著氈毯般的小路一直走到3800米的林線附近,在此墨脫冷杉逐漸變成3~5米高的矮樹,在山風和雪粒的吹蝕下,其樹冠呈旗形,枝葉集中生長在背風的側麵。而叢叢糙皮樺在冬季覆雪的重壓下向坡下傾伏著。多雄拉山口終於到了,眼前頓時明朗、開闊起來,碧綠的高山杜鵑鋪滿了整個山坡。而在杜鵑灌叢之間,則是繁花似錦的高山草甸,這裏是人間最美麗的天然大花園。在尼泊爾蒿草織就的翠綠欲滴的草氈上,紫晶報春鮮紅的花朵像星星燭火在燃燒;各種綠絨蒿身披淡藍、鵝黃的舞裙,在春風中翩翩起舞;獨花報春高舉著喇叭狀的花冠,像是在為它們伴奏。在高山灌叢、草甸上麵則是覆滿皚皚白雪的山峰,它們像慈祥白發銀髯老人,用自己身體融就的涓涓春水,嗬護著山下眾生。在短短幾天時間裏,我從山下的熱帶半常綠季風雨林中走來,穿過山地亞熱帶的常綠、半常綠闊葉林以及山地暖溫帶以及寒溫帶的長綠針葉林,抵達亞寒帶的高山灌叢草甸帶。
這是一趟多麼神奇的旅遊,就像我從海南島出發,縱越東亞大陸來到了北極的苔原。更令我感到彌足珍貴的是,我所途經的乃是我國唯一具有從熱帶到寒帶的世界上最完整自然垂直帶譜的山地。
盡管我國也有廣闊的熱帶地區,但遺憾的是在我國北緯23度26分北回歸線以南沒有一座海拔超過2000米的山地,所以在這一地區山地自然垂直帶最高部位也僅限定在亞熱帶山地常綠闊葉林的範疇。值得慶幸的是,位於東喜馬拉雅—崗日嘎布—伯舒拉嶺—高黎貢山這一馬蹄形山環內側的雅魯藏布大峽穀地區處在印度洋暖濕氣流北上青藏高原的最主要水汽通道的要隘。該山環作為一道巨大的地形屏障,使每年北進高原的暖濕氣流將大量降水拋擲於該屏障的迎風麵上,同時截獲的還有水汽凝結所釋放的潛熱。因此,在這一地區熱帶氣候沿雅魯藏布江穀地一直向北伸延到北緯29度30分,整整提高了6個緯度帶,使大峽穀南部穀地呈現出熱帶的自然景觀,而高聳的南迦巴瓦與崗日嘎布山脈南翼因此而成為我國具有最完整自然垂直帶譜的唯一山地。
在這種極其有利的多樣生態環境下,大峽穀地區彙聚了異常豐富的生物種類。據我們此次考察采集標本的鑒定,該地區僅維管束植物就有210科、1106屬、3768種,約占西藏維管束植物總數的65%;還有苔蘚植物512種,大型真菌680種,鏽菌230種,哺乳動物63種,鳥類232種,兩棲爬行類31種,昆蟲2000餘種,分別占西藏該類生物總種數的65%、78%、77%、50%、49%、43.1%和60%。
雅魯藏布大峽穀無疑是我國山地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寶庫,同時也是世界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山地。
我站在多雄拉山口,回首眺望著山下莽莽蒼蒼的林海,我不僅為自己能在世界最神奇的大峽穀灑下汗水與鮮血而感到無比自豪,同時更為我們的祖國有這麼一座蘊藏著珍貴生物資源的寶庫而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