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偉聽到一聲女人的尖叫,放下手中炒作陸川實業的詳細計劃,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顧雙鳳萬萬沒有想到陸承偉會在家裏,仰著臉,張著嘴愣住了。陸承偉也萬萬沒有想到顧雙鳳還會出現在自己家裏,也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呆住了。幾分鍾前,他剛剛用紅筆在計劃書上“三友集團”旁邊打了個問號,馬上就看見了顧雙鳳,真是撞見鬼了!想到喬本提出的無理要求,陸承偉的心狂跳起來。他扶著欄杆,從內樓梯轉下來,心裏平靜了許多,顫著聲音招呼道:“小鳳,沒想到是你。坐,快請坐。”
一個棄婦怨婦,不請自到,實在太丟麵子了。顧雙鳳把心一橫,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點了紫羅蘭香煙,眯著眼看著陸承偉,“喬妮也成為曆史了。嘖嘖。聽說你又包養個女中學生,好奇,路過這裏,就想看個風景。”抬頭看看牆上的照片,“長大了肯定是個絕色佳人。十五?十六?絕對不會超過十八。她在不在家?要是在,叫出來見見。”陸承偉撲哧笑將出來,“包養中學生?馬路消息可真能編。她的年齡可以當你阿姨,不,要是早婚,她能把你這麼大的女兒生出來。”顧雙鳳仰著頭,吐幾個煙圈,猛地又吹出一根煙柱射向煙圈,格格格地笑道:“陸承偉到底是陸承偉,真會玩呀,大姑娘小媳婦玩膩了,開始玩阿姨和老媽子了。認識你這麼多年,沒發現你還有戀母情結。”
陸承偉的眉頭緊鎖住了,心裏開始猶豫起來。這個女人確實已經徹底墮落了,無可救藥!沉默了一會兒,陸承偉笑道:“你沒發現的東西多著呢。還有人特別喜歡玩醜女人。人生如夢,應該抓住這幾年遍嚐百味才對。到六十歲,我還有不到六千天,現在不抓緊行樂,到那時候後悔也晚了。你從現在到更年期,也隻有六千天左右了。六千天,可真是一晃就過去了。上次失手打了你,罵了你,實在不應該。我沒有權力打你罵你,我就是你的丈夫,也沒有這個權力。今天,我正式向你道個歉。劇組散了,你和那個男一號還有聯係嗎?”
顧雙鳳聳聳肩,“這種赤裸裸的談話,真他媽的愉快。那個王八蛋錢林已經走進曆史了。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又接了一個戲,演女三號。先當交際花,再當小老婆,最後當下等妓女。這種戲演起來肯定很過癮。編劇真他媽的有意思,還給我設計了一個西洋情人。這個金發碧眼的情人,在中國的亂世,追蹤我整整六年,不管我的身份怎麼變,他都是一往情深、癡情不改。可惜現在中國的影視審查製度太嚴格了,拍床上激情戲隻能作假。中國人有多少男女睡一起穿睡衣的?億萬富翁陸承偉自己喜歡裸睡,也要求女人裸睡。遇到你之前,我總是戴乳罩、穿背心睡覺,近墨者黑,現在我穿個內褲上床,都覺得它多餘。在這個戲裏,隻寫了一場我和這個洋情人的床上戲。太少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放過體驗洋人床上功夫的機會的。這個丹尼是瑞士人,在西平大學留學,一米八幾,比你高一點,也比你壯一點,隻是看上去還像個大孩子,真不忍心去誘惑他。這兩天,我正教他練台詞呢。其實,我早想開了。經你陸承偉培育的女人,不吃青春飯能幹什麼?殺一個人,槍斃,殺十個人也是槍斃,殺五十個人,不也是槍斃嗎?老師,你說呢?”
陸承偉閉上眼睛思想一會兒,仍在猶豫著。這種毫無廉恥的話,竟從她的嘴裏說了出來,太讓人失望了。顧雙鳳停下來,認真看著陸承偉,好像是在等待某種評價。她希望陸承偉會生氣,會大怒。陸承偉沒有生氣,誇獎道:“不錯,你的進步真是太大了。是的,殺一個是殺人,殺一百個人也是殺人。這種角色你也會演,多少有點出乎我的意料。能不能告訴我,你在這個劇裏片酬是多少?”
顧雙鳳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很便宜,三十集,我隻能得十二萬。我承認,陸承偉畢竟隻有一個。我還得謝謝你準時付給我兩百萬。實際上,我從來沒有把這兩百萬當成片酬來看。它隻是你付給我的包養費,用這種方式付給我,我有了麵子,你的良心也不用嘀咕了。很好。實際上,這一回才是我的處女演出。四千塊一集,不算少。我知道,在你麵前我永遠都是個窮人。我也不向你隱瞞,我需要掙很多很多的錢。你也知道,我有很多窮親戚……我喜歡這種掙錢的方式。”
既然她已經變成這樣一種人,還顧忌什麼呢?人,有時也可以當做資本來使用。一股邪念頓時把陸承偉攫住了。他站了起來,在顧雙鳳麵前踱了幾步,幾乎是背對著顧雙鳳,一咬牙說道:“雙鳳,我相信你能掙很多的錢。像你這樣傑出的女人,隻要想掙錢,太容易了。”顧雙鳳說道:“再給張承偉、李承偉當二奶嗎?等我在演藝界大紅大紫後再說吧。要賣,我也要賣個好價錢。一年賣不了兩百萬,不是辜負了你十年的培養?”
陸承偉的心徹底冷透了,“雙鳳,再提過去的事,還有什麼意思?難道我們做不了朋友,還不能做個合作夥伴?幾年前,我見過你說的那些窮親戚,他們沒給我留下什麼好印象。我想給你提供一個……”幹咽了幾下,“一個輕輕鬆鬆掙錢的機會……這要比你拍電視劇輕鬆。這,這也算是跟我合作吧。”顧雙鳳一臉輕鬆,說道:“吞吞吐吐幹嗎?你還沒看出來?隻要能掙錢,我什麼交易都願意跟你做。我是個表裏如一的人。在你麵前,我沒法立什麼貞節牌坊了。說吧。”陸承偉轉過身,“那好。喬本先生,你還記得嗎?三友公司中國課課長。你對他應該有點印象……”
顧雙鳳抬起頭,警覺地看著陸承偉,“是不是那個長著冒火的魚眼睛,眼神會、會解女人衣扣的日本老頭?”萬事開頭難,一旦開了口,什麼阻礙都不存在了。陸承偉的目光遊弋著,用很快的語速說:“非常形象。喬本先生看過你跳西班牙舞,至今念念不忘。他,他很想,單獨,單獨看你跳一回……”說著說著,又結巴起來。
顧雙鳳臉色變得慘白,慢慢站了起來,嘿嘿嘿地朝陸承偉笑道:“跳舞?單獨看我跳舞?陸承偉,他真的隻是想看我跳舞?你,你用眼睛看著我!看著我……”突然間歇斯底裏發作了,“你他媽的真讓人惡心!你他媽的真是個冷血動物!我,我總算做過你,你幾年……情,情婦吧!你記著,是你他媽的把我毀了!毀了!!”揚手重重地打了陸承偉一個耳光,流著淚,掩著麵,瘋也似的跑走了。
陸承偉呆呆地站在客廳裏,神情木然。
下雨了。
顧雙鳳走在冬天細密的冷雨裏,任憑淚水雨水在臉上淌著淌著。不知走了多久,她的神智開始清醒起來。他怎麼能這樣對待我?我用十年的愛,換來的竟是這樣的一個結果?顧雙鳳實在不甘心。我要看看一個人的心到底能黑到什麼程度!我要看看,我一定要看看我愛了十年的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這時候,顧雙鳳的思維完全進入了一個狹窄的單行道,再也無法回頭。我已經讓他毀了,毀了,我要看看他敢不敢把我剁成肉餡,包成人肉包子換錢!想到這裏,顧雙鳳攔了一輛出租車。
陸承偉看見顧雙鳳怪笑著又回來了,把雪茄朝煙灰缸裏一扔,站起來道:“大路朝天,各走半邊。雙鳳,我們已經各不相欠了。何必硬要搞得兩敗俱傷呢?我最近很忙,投下去的一個多億要打水漂了,請你……”顧雙鳳在陸承偉的對麵坐下來,“對不起,剛才我太激動了,不該打人。我是來談你剛才說的那筆交易的。你不歡迎了?”陸承偉實在無法抵禦三友集團參與炒作計劃的巨大誘惑,低頭道:“藝妓表演,在日本到處都能看到。看看藝妓表演,在日本是很一般的社交活動……”顧雙鳳冷冷地打斷道:“用不著跟我上日本文化課。現在我們談的是交易,沒必要裝出良心還在嘀咕的乖模樣,這樣做太偽善了。我可以去跳這場舞,去他家裏,是賣藝還是賣身,恐怕也由不得我。這也算是不小的交易風險吧?出場費由誰來付?不說清楚,日本鬼子日後賴賬,麻煩太多了。我不像你,有幾個護照,還有幾個綠卡,可以隨時到東京要賬。”
陸承偉心底深處殘留的一點顧慮煙消雲散了,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道:“喬本給不給出場費,我不清楚。你去表演舞蹈,算是為承偉實業工作,應該有豐厚的報酬。”顧雙鳳感到了徹骨寒冷,心裏罵道:黑透了,他的心真的黑透了。放肆地笑了幾聲,“你真直率。我明白了,我這次演出,肯定會給你帶來巨額利潤。我想知道,你準備付給我百分之幾?”陸承偉的口氣也強硬起來,“雙鳳,你開個價。”
顧雙鳳已經感到徹底絕望了,強撐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說道:“這種交易,自然是你開價錢,我看合不合適,然後再進行討價還價嘛。”陸承偉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十萬!”顧雙鳳身子朝前一傾,“陸先生,英鎊、美元還是人民幣?”陸承偉的口氣也變得冷酷起來,“演出一個晚上,十萬人民幣已經不少了。你拍三十集破電視劇,隻能掙十二萬人民幣……”顧雙鳳突然站起來大笑起來,“這次討價還價,真能讓我記一輩子!太精彩了,太刺激了!我記得你去年說過,千萬以下的投資,你已經不再過問了。對了,這肯定與你剛才說要打水漂的一個多億有關。我還記得你說過,純利潤不足百分之五十的項目,你從來不做。我的算術從來沒有考及格過,可我還能算出來你這個項目至少能給你帶來五千萬的純利潤。我的身份多少也有點特別。如果你不是感到山窮水複,你也不會讓你的前情婦親自出山搞色情公關。當然,別人也不知道我們已經情斷義絕了。這個美人計能給你帶來五千萬人民幣的利潤,你隻付給我十萬元人民幣,拿得出手嗎?你不怕別人知道了笑話你?”
陸承偉也站了起來,“你還個價吧。”
顧雙鳳完全進入了角色,伸出一個指頭,“十萬美元,少一美分,免談。今天是我生命中最特殊的日子,過了今天,也免談。”
陸承偉鐵青著臉,撥了一個電話,用日語說一會兒,放下聽筒道:“我答應你。你要多少訂金?喬本先生要請你吃晚飯,你決定吧。”
顧雙鳳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睛,歎口氣道:“你用不著告訴我他的誠意了。這是命,我抗不過……你陸承偉的信譽還是不錯的。演出結束,你再付錢吧。”
陸承偉打了一個電話,要一個叫老二的人把卡迪拉克開過來。兩個人誰也不說話了。客廳變得像墳墓一樣死寂。大擺鍾突然當地響一聲,驚得兩個人的身子都抖了一下。這個相互折磨的遊戲已經變成招招見血的肉搏了。此時,雙方都是箭在弦、刀出鞘,無法知道自己傷在哪裏。過了一會兒,一個戴著墨鏡的中年壯漢進來了。
陸承偉馬上站了起來,“老二,馬上把這位顧小姐送到喬本先生那裏。你在樓下等著,再把顧小姐接回來。”
沒等老二答話,顧雙鳳突然說:“不!我還有個條件。你親自開車送我過去,然後再把我接回來。”陸承偉惡狠狠地看著顧雙鳳,“你把我當猴耍呀!”顧雙鳳淒然一笑,聳聳肩道:“一切都結束了,你不覺得你送我過去,這個故事才更加完滿嗎?你不送我,不接我,這個結局多沒意思?虎頭豹肚都有了,你就加個鳳尾吧。”轉眼間已是淚光點點了。
陸承偉轉過臉,說道:“你走吧,就算什麼都沒發生。”
顧雙鳳呆站了一會兒,咬咬嘴唇道:“我不再為難你了。陸承偉,你記住,你再活三輩子也應該記住,我今天走這一步,也是想幫助你。信不信,你都先記住吧。走吧。”徑直出了客廳。老二也跟了出去。
坐在卡迪拉克上,顧雙鳳忽然間想到不知在哪裏看到的一篇文章。這是一篇研究強奸案的文章。作者認為,如果女方不放棄抵抗,如果男方不采取暴力致女方喪失抵抗能力,強奸是沒法實施的。作者發現,百分之九十的強奸案,都是因為女方根本沒作抵抗才發生的。顧雙鳳想:如果他真要動粗,我就讓他好看。一個視死如歸的人,什麼都不怕。想到這裏,顧雙鳳對老二說:“先找個商場,給我買把彈簧水果刀。”
齊懷仲開車從陸川回來,在錦繡中華園南出口,與卡迪拉克相遇了。看到車上坐著顧雙鳳,齊懷仲心裏頓時一緊。陸承偉那天回到家,曾說起過喬本提了無理要求。幾天前接到顧雙鳳的電話,齊懷仲也忘了問顧雙鳳在哪裏打了電話。現在,顧雙鳳坐在老二的車上,到底出了什麼事?回到別墅,顧不得彙報陸川之行的情況,齊懷仲先問道:“雙鳳是不是來過?”陸承偉低頭抽著煙,沒有回答。齊懷仲感到不妙,湊過去,“承偉,你告訴我,老二要把雙鳳送到哪裏?是不是把她送到喬本……”聲音越來越小了。
陸承偉幹搓著臉,長籲一口氣,“喬本這個混蛋……”齊懷仲承受不住似的,晃了兩下,扶著沙發坐下,顫抖著說道:“太過分了,承偉……你和雙鳳,畢竟有十來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你不該這樣對待她……”陸承偉用力一拍茶幾,“你讓我怎麼辦?證券法明年七一出台,明年五月份賣不出去,這一個多億就算白扔了。沒有大題材,誰幫我們炒?股價不到二十,王傳誌肯接手嗎?這是一個鏈條,一環斷了,全盤皆輸。你可以問問她,是不是我逼她去的。下午,她像一個幽靈一樣,突然間站在那裏尖叫,開口就要見我包養的女中學生……這回她要演交際花、小妾、下等妓女,甭提有多興奮了。嫌我們的影視審查製度太嚴,躍躍欲試要拍三級片的樣子……你沒聽她剛才是怎麼跟我討價還價的,開口就是十萬美元呀。人,會變,她早不是以前的顧雙鳳了……”齊懷仲流著淚,痛心地說:“我隻是覺得雙鳳這孩子不該走到這一步。兩百萬,省著點花,怎麼也能平平安安過一輩子。真不該讓她去演電視……”陸承偉用力拍拍自己的腦門,“世上沒有後悔藥。你以為我心裏好受嗎?喬本這混蛋,要是敢耍我……你去給雙鳳開一張一百萬的支票……或許她吃吃飯,跳跳舞就回來了……她需要錢,給她加夠一百萬吧。我,我還沒有來得及問她媽的病現在怎麼樣了。她媽對我很好……”
齊懷仲搖搖晃晃站起來,“她媽已經去世了……”朝樓下的工作間走去,嘴裏喃喃自語著:“多好的一個孩子,怎麼會走到今天呢……可惜,真可惜……”陸承偉張著大嘴,呆呆地望著客廳的大吊燈。
兩個人都沒有吃晚飯的心情,相對無言,坐在客廳裏,盯著靜靜躺在茶幾上的支票,等待顧雙鳳歸來。九點鍾過去了,窗外、門外,隻有一陣強一陣弱的風聲和雨聲。十點鍾,齊懷仲的心理崩潰了,抽咽了幾聲,指著屋裏的擺設,痛心疾首地說:“這些家具,這些燈具,這些小擺設,都是雙鳳挑的呀!位置都沒有變過。承偉,你說說,除了牆上這照片,哪一樣東西,沒有浸透雙鳳的一片愛心?那套布藝沙發,是她專門為我買的呀。我有輕微的腰椎間盤突出病,不能坐太軟的沙發……你看看那三個空花瓶,雙鳳在時,那些鮮花每天給我們帶來多少好心情?承偉,離了三友的支持,我們真的就沒辦法了?你給喬本打電話,讓雙鳳回來,你快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