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2 / 3)

陸承偉像個雕像一樣坐著,毫無表情地說:“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一切都無可挽回了……”齊懷仲再也撐不住,捂著臉,跑回自己的房間,蒙著被子,嚎陶大哭起來。

獨自坐了一會兒,陸承偉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挪到樓上。他木然地看著貼著著名的卡通笨貓湯姆照片的門,默默地掏出一串鑰匙。他打開門,打開房間的燈,愣愣地站在門口。雙鳳的房間完整地展現在他的眼前。牆上,掛滿了陸承偉不同時期的大幅照片。一個小小的相框,冷落在小寫字台的一角。陸承偉走進去,拿起相框,伸手拂去玻璃上的灰塵,顧雙鳳十九歲燦爛如陽光般的笑容,猛地在他眼前綻放了。

如煙似霧的往事清晰地在陸承偉的腦海裏重現了。

陸承偉坐在北京月季皇後西餐館吃西餐。顧雙鳳端著一盤水果沙拉,走著和別的女招待很不相同的步子,給鄰桌的客人送菜。突然,顧雙鳳腳下一滑,一個踉蹌朝前麵栽去。陸承偉眼疾手快,探出身子伸手迎了過去。水果沙拉扣在陸承偉嶄新的皮爾?卡丹西服上,顧雙鳳剛好倒在陸承偉的懷裏。顧雙鳳看看陸承偉的西服,紅著臉吐吐舌頭說:“先生,你不會讓我賠你的西服吧。”陸承偉笑著道:“你不像是個職業女招待。罰你給我洗一次衣服,可以吧?”顧雙鳳在胸前畫著十字,長籲一口氣,“阿彌陀佛,洗十次我都願意。你這西服真讓我賠,我隻好在頭上插根稻草把我賣了。你的眼光真毒辣。我是個冒牌貨。我們舞蹈學院畢業班要排個大舞劇,分配我扮演女招待,不來體驗體驗怎麼能行?誰知第一天就出了這事……先生不會找餐館的經理吧?這會砸了我朋友的飯碗。”陸承偉笑道:“你看我像是一個愛打小報告的事兒媽嗎?”顧雙鳳給陸承偉作了個揖,“謝謝謝謝!彙報演出時,我一定請你來看。”

一個月後,兩個人已經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至少顧雙鳳做到了無話不能對陸承偉說。

楓葉泛紅的時候,顧雙鳳已經不計後果,辦了停薪留職手續,留在陸承偉身邊了。

當時,陸承偉在北京沒有買房子,吃、住、辦公,都在長城飯店包租的三間房裏。一個周五,陸承偉開著車帶顧雙鳳看了香山的紅葉,試探性地說:“小鳳,老齊一直勸我在北京買套房子,我很猶豫。買套房子,就算有個家,有個家就需要找個女主人。我呢,很想享受有家的感覺,可又不想走進婚姻的圍城。你說我這房子買不買?”顧雙鳳不假思索地說:“該買。”陸承偉又道:“我買了房,找不到這麼乖這麼聽話的準女主人,怎麼辦?”顧雙鳳羞澀地看了陸承偉一眼,小聲說:“有人想實習實習,你同意嗎?”

那時候,陸承偉對待女人的態度,完全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一聽顧雙鳳表了態,說道:“在擁有我們自己的家之前,你願不願意到酒店當一晚總統夫人?”顧雙鳳勾著頭,輕輕地說:“我隨你。”

當晚,陸承偉帶著顧雙鳳住進了香格裏拉的總統套房。

這一晚,陸承偉並沒有把剛剛二十歲的顧雙鳳當成一片生機勃勃的處女地。經驗主義讓他從顧雙鳳熟練的接吻中,得出了這樣一種判斷:這是一隻早已熟透的蜜桃了。八九十年代之交的中國女大學生,畢業的時候,處女恐怕隻有百分之一了。何況顧雙鳳讀的又是藝術院校。顧雙鳳在陸承偉洗澡時,提出要給他搓背。顧雙鳳的睡衣是她自己主動脫去的,裏麵沒有胸罩和褲頭。陸承偉撫摸顧雙鳳的身體時,顧雙鳳能用優雅的身體語言和情不自禁的吟喚聲,恰到好處地撩動男人的情欲。這一係列細節,似乎都在證明顧雙鳳早已不是沒偷吃蘋果的夏娃了。積蓄了二十年生命的津液,和顧雙鳳對陸承偉完全開放的生命姿態,引導著陸承偉順利地進入了。以這種方式接管一座美麗的、朝氣蓬勃的城市,陸承偉的身心完全處在一種放鬆的狀態當中,把大半個夜晚變成了一個狂歡節。顧雙鳳完全把這一夜看成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一個慶典、一個神聖而迷人的儀式,極度的興奮和歡愉,使她在這個高潮迭起的過程中,很少感受到真正的疼痛。

第二天上午,陸承偉帶著心滿意足的愉悅心情,獨自坐在總統套房寬大豪華的客廳裏,品味著剛剛流逝的消魂之夜。他心裏暗暗有點稱奇,這個二十歲的姑娘怎麼能夠展示出曾經滄海的迷人少婦的所有的奇妙風景?在陸承偉的經驗裏,單純地享受性愛,最好不要選擇二十五歲以下的未婚女性。那個時候,他完全是個肉體上的享樂主義者、唯美主義者。點上第二支雪茄,陸承偉心裏想:也許真該在北京建一個小家了。昨天提出買房的事,有點信口雌黃的意味,目的是誘惑這個天真爛漫的少女自覺自願跟自己上床,至於上床之後該怎麼辦,他還沒有細想。以陸承偉的英俊、身份和經濟實力,尋找一夜情兩夜情的機會並不是很難,隻要他願意就足夠了。在這個夜晚沒有到來之前,顧雙鳳在陸承偉眼裏,僅僅隻是一種奇遇,他隻是被顧雙鳳的天真無邪、口無遮攔微微迷惑了一下。這時候,陸承偉對還在臥室裏像一條美人魚一樣熟睡的顧雙鳳,生出了淡淡的歉疚。也僅僅是淡淡的歉疚,如此而已。

接著,陸承偉看到了一生中都無法遺忘的情景。顧雙鳳扮成一隻白天鵝的模樣,跳著準芭蕾的舞步,從臥室像一片輕輕的雲一樣飄了出來。專業的舞姿,忘我而投入的表情,立即吸引了陸承偉的全部注意力。緊接著,他聽到了從臥室裏傳來的低低的、哀傷而蒼涼的大提琴的聲音。他聽出來了,這是聖?桑那首著名的《天鵝之死》。隨身聽傳出來的微弱的音量,剛好和隻有一個觀眾的演出十分和諧。隨著大提琴最後一個顫音漸漸變弱,瀕死的天鵝的掙紮越來越無力,終於倒在客廳棗紅色的地毯上了。陸承偉喊了一聲好,正要拍巴掌,隻見顧雙鳳就地一滾,赤條條的顧雙鳳和裹在身上的白床單完全分離了。顧雙鳳又把床單當成一塊白紗,裸著身子跳起八十年代初風靡歐美的勁舞。陸承偉看得熱血沸騰。最後,顧雙鳳把雪白的床單在陸承偉麵前打開了。一片楓葉狀的鮮紅,清晰地呈現在陸承偉麵前。陸承偉像中了什麼法術一樣,看著那片處女血印成的楓葉,呆住了。白床單抖動著,慢慢包裹在陸承偉的頭上。

陸承偉感動得不能自已,衝動地把顧雙鳳抱在懷裏,愛惜地親吻起來。他把床單鋪在地毯上,捧著顧雙鳳放了上去……一切語言,都不足以表達此時陸承偉對顧雙鳳那種感激、愛憐、痛惜、愧疚、自責雜糅一起的複雜心情。他這次不再以一個占有者、一個勝利者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愛的使者的身份,再一次進入了顧雙鳳這座楚楚動人的城市。兩個人的感覺完全變了,隻感到一種純而又純的歡愉。兩人飽享了登峰造極的風光後,顧雙鳳流著眼淚動情地說:“我知道什麼是性高潮了,你把我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了,謝謝你,這真是無與倫比的幸福……”

一個月後,陸承偉在西直門建了一個臨時的家。因為顧雙鳳的獨一無二,在以後的六年裏,陸承偉飽嚐了家庭生活的全部滋味。直到顧雙鳳偷偷懷了孩子,直到著名主持人喬妮出現在陸承偉的視野裏,這個臨時的家一直充滿著溫馨和恬美。

時隔多年,陸承偉也不能否認,那幾年他過的才叫正常的生活。是的,不管顧雙鳳做了什麼,都不該引誘她做這種事情。

齊懷仲在樓下喚他吃點東西,陸承偉手捧相框,慢慢下了樓。他看看充滿生機和活力的顧雙鳳,看看死氣沉沉躺在茶幾上的支票,痛苦地說:“老齊,馬克思在《資本論》裏說,多大的利潤就可以讓資本家冒殺頭的危險去攫取?是百分之三十,還是百分之三百?我忘了。”齊懷仲答道:“我記得是百分之三十。”陸承偉伸出抖動著的雙手,神經質地笑道,“其實,這上麵已經沾血了,沾的是人的鮮血!狗日的資本,它成功地把我當成它的奴隸了……難道這真的全是我的錯?老齊,你說說?你說話呀!”

齊懷仲沉默著,不肯開口。陸承偉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罪孽深重了,開始滔滔不絕地訴說,他講了很多很多,最後免不了替自己辯護起來,“我承認,我對雙鳳犯下了十惡不赦的罪行。可是,我不認為我應該下十八層地獄。世界對我公平嗎?我承認,我喜歡過雙鳳,可我並沒有全身心地愛過她。她,我沒有教過她如何討價還價。你為什麼不說話?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了,你有理由這麼做。至少你沒有傷害過女人……她為什麼還不回來,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齊懷仲依舊沉默著,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天亮了,雨還沒有停。聽到汽車發動機的聲音,齊懷仲慌忙跑過去,把門打開了。顧雙鳳像一陣黑色的冷風,卷了進來,把兩道冰柱子一樣的寒光,射在陸承偉身上,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陸承偉忙拿起支票彈了起來。顧雙鳳能夠平安歸來,他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僵硬地笑笑,“謝,謝謝你……這是一百萬人民幣……屬於你了……”顧雙鳳一把抓過支票,順手把它撕成碎片。齊懷仲禁不住喊道:“雙鳳,你別……”

“閉上你的嘴!”顧雙鳳嗬斥道:“你給我閉嘴!你這條讓人惡心的看門狗!”齊懷仲訕訕地朝後退了一步。顧雙鳳把黑風衣脫了,抖著手指解著上衣扣子,“陸承偉,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看看我都為你做了些什麼!你看看,睜大眼睛看,你結交的都是什麼畜生、人渣!日本人燒成灰也是日本人,他媽的戰敗五十年,奸淫燒殺的本性一點也沒有變。”說著,把外套和毛衣丟在地板上,“陸承偉,告訴你,昨天我是準備去死的。可是,這王八蛋在茶水裏不知做了什麼手腳……我,我連死都沒法死了。”雙手一用力,襯衣的最後一個扣子崩落了,她把胸罩打開,“你朝這裏看……你給我看仔細了,你這個畜生!你們這些虐待狂!”顧雙鳳高聳堅挺的乳房上布滿了青紫,褐色的乳暈外麵,留下了一圈參差不齊、深深淺淺的紫紅牙痕。

“陸承偉!”顧雙鳳咬著牙說,“這些代價會給你帶來多少利潤,我不想知道。我隻想讓你看看,你把我變成什麼樣子了。我再讓你看看下邊吧。”說著,開始解褲帶,“讓你看看你曾看做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現在被糟蹋成什麼樣子了。這個王八蛋,他,他要把我變成一個白虎星!”

齊懷仲撿起黑風衣,把顧雙鳳緊緊裹住,流著老淚央求著:“雙鳳,雙鳳,別這樣,別這樣……是我們對不起你呀……承偉早就後悔了。”顧雙鳳吼一聲:“滾開!別碰我!你們這些肮髒的垃圾!陸承偉,你都看清楚了吧?”又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好,“再見了,我曾經的愛人。你記著,你欠我一筆永遠也無法還清的血債!對,是血債。”古怪地笑了笑,走了。齊懷仲追了兩步,喊道:“雙鳳,你——”

顧雙鳳拉開門,轉過身,粲然笑道:“你這個老頭心腸還算不錯。怕我自殺,對不對?你放心,我不會死了。我要好好活著。我要看看有些人會有什麼好下場。”說著,從坤包裏取出一把大號彈簧水果刀,彈開了,朝客廳裏一扔,“這是我為喬本準備的,他沒有給我機會……”說著,像一陣黑旋風一樣閃了出去。

陸承偉臉色蒼白,蹲下來,把碎支票一塊一塊撿起來,又撿起彈簧水果刀舉在眼前看看,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兒。坐了一會兒,他找了一張白紙和膠水,把碎支票粘了起來。他拿起粘好的支票,對著吊燈看看,自言自語道:“碎了,就是碎了。”然後,他冒著小雨開車出去了。

傍晚,陸承偉渾身精濕回到家,一頭栽到沙發上,昏了過去。

在西平醫科大學住了十二天醫院,陸承偉回家了。陸川實業終於突破十五元這個關口了,這讓陸承偉微微感到欣慰。下一步再用用三友集團這個外資背景,股價衝到二十元,應該再沒什麼障礙了。付出這麼慘重的代價,如果沒有收益,那才叫真正的失敗。下一步,可以考慮和王傳誌進行親密的接觸了。生活還在繼續,每天的太陽還在照常升起。這場變故,並沒從根本上對陸承偉造成傷害。因為顧雙鳳畢竟屬於曆史了,揮揮手,完全可以告別這朵雲彩,一聲“俱往矣”,完全可以把這本書合上。現實和未來,畢竟已經露出了美好的征兆。為了給這段曆史畫上一個句號,陸承偉又讓齊懷仲帶著兩百萬的現金支票去找顧雙鳳。他希望能用追加的一百萬,徹底熨平顧雙鳳心靈的皺褶。

齊懷仲在顧雙鳳的房間裏見到了金發碧眼的丹尼,心裏多少感到了一絲安慰。這張支票馬上也落了個粉身碎骨的下場。齊懷仲勸道:“雙鳳,你這又何必呢?平心而論,承偉還算一個重情重意的人。那天,他不知在哪裏淋了一天雨,大病一場,住了十二天醫院……”顧雙鳳冷笑著打斷道:“這叫報應,報應得還不夠。你告訴陸承偉,這筆債用錢沒法還了。我恨他,我每天用二十五個小時咒他。想用錢了結,也可以,讓他準備好一個億。”丹尼笑笑看著顧雙鳳,搖搖頭道:“顧小姐,顧老師,一個人心裏不能裝滿仇恨。他來向你道歉,又賠償了你的損失,你應該寬恕他。你每天要用二十五個小時咒他,過分了,上帝知道了,會生你的氣的。每個人生來都有罪,生命就是救贖自己的過程。末日的審判是公平的,也是嚴厲的,你不害怕?”

顧雙鳳捂著肚子笑了起來,“我連你們那個上帝都不相信,我怎麼會害怕什麼末日的審判?丹尼,有的仇恨,隻用道歉是無法消弭的,有的損失,根本沒有辦法賠償。齊叔,我終於明白魯迅先生為什麼要講一個都不寬恕了,因為有的人根本不配你寬恕他。”丹尼固執地說:“不對。隻要懺悔了,每一個罪人都可以得到寬恕。顧小姐,你不要讓仇恨完全控製你的心靈,仇恨的魔鬼會讓你墜入地獄。你是一個充滿愛心的善良的女人……”顧雙鳳打斷道:“那是過去的我,那個我已經死了!”齊懷仲拿著支票的肢體,歎了一聲,“丹尼先生,顧小姐也是一個不幸的人,希望你能夠多多照顧她。”丹尼認真地說:“我已經深深地愛上她了……”顧雙鳳放肆地笑了起來,“鬼話!你對我了解多少?怎麼能說深深地愛上了我?你是想跟我上床做愛!你以為你長著金發藍眼,我就看不出你的花花腸子了?”丹尼聳聳肩,搖搖頭,“你看,她不相信。我不會放棄的。我當然想跟你做愛了。我想跟你生五個孩子。生孩子必須做愛。我不懂什麼叫花花腸子。腸子的正常顏色是淡淡的乳白色,花花是一種什麼樣的修辭方法?是比?還是興?”齊懷仲和顧雙鳳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