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2 / 3)

“民間怎麼會編出這種故事呢?這個問題需要研究。你們別忘了,陳勝、吳廣起事前,做過一件事,把一塊寫了‘大楚興、陳勝王’的竹簡放進一條大魚的肚子裏。單從這個故事看,是說我們這二十年搞改革開放搞錯了。背後的原因,還是一個信仰危機、信任危機。黃炎培在延安和毛主席把酒談朝代更替的故事,我想你們都不陌生吧?我們這二十年確實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可是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一個什麼氣功大師,幾本唯心主義、神秘主義的書,就能有上千萬的人追隨他。而且,這種大師還不止一個。這可不是個小問題。我全力支持天雄棄官搞商業零售,就是因為他在嚐試尋找一種自新的、健康的力量。在這方麵稍有差池,後果不堪設想。腐敗問題確實是我們目前麵臨的大敵。總結曆史上腐敗導致亡國的教訓,非常重要。這幾年,對這個曆史性課題,全黨都重視起來了。我提醒你們注意:我們一直對黨的領導水平和執政能力這個重大問題重視不夠、認識不足。治國不力,同樣會亡黨亡國!最能體現執政黨執政能力的,是選擇走什麼樣的道路。東歐劇變、蘇聯解體,已經過去近十年了,我們中國不但站住了,站穩了,而且發展了、壯大了。原因無外乎我們選擇了一條正確的道路。我們選擇、順應了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這一點隻要我們堅持住,我們還用怕什麼?……”

離開錦江飯店,燕平涼招呼史天雄上了自己的車。

燕平涼感歎老首長思路清晰、眼光獨到,話題一轉,說道:“我和陸老一樣,很看重你們‘都得利’。可你不要忘了,我這個家長還負責分蛋糕。十根指頭都連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的放慢發展速度的建議,金月蘭是不是貪汙了?看你見我,目光躲躲閃閃,讓人有點起疑。”史天雄答道:“市長的訓示,誰敢貪汙了?我還沒尋找到必須放慢發展速度的理由,不知道該如何向你彙報。”燕平涼道:“蘭平章把上次針對你們發起的降價大戰,稱作自衛反擊戰,也有一定的道理。政策研究室剛剛給我提交了一份調查報告。自從你們開始辦加盟便民連鎖店以來,你們‘都得利’每招收一個下崗職工,國營商場就有二點四七個職工失業。這個結果讓我有點吃驚。作為一市之長,目前我必須把蛋糕分均勻了。過了春節這個銷售旺季,你們必須讓速度慢下來。”

史天雄道:“市長先生,你這個要求實際上是在幫助劣幣驅逐良幣。你不能做裁判工作呀。”

燕平涼嚴肅地說:“非常時期,我必須做點裁判工作。在你們的起步時期,我也在做裁判。我認為起碼我沒吹過黑哨。”史天雄道:“這一回你吹的是官哨。燕市長,你為什麼不能再看一年?先讓市場經濟規律當一當裁判吧。”

燕平涼沉默了。

陸川實業的股份在十八元到二十元之間小幅震蕩後,陸承偉準時啟動了和天宇集團的蜜月計劃。聖誕節前,陸承偉把王傳誌請到了西平龍都縣的靜惠山溫泉山莊。

這個溫泉山莊距西平約八十公裏,來去方便。山莊裏有天然獵場、高爾夫球場、溫泉、保齡球館等娛樂消閑場所,網球場、夜總會、遊泳池、麻將室這些大眾化的設施更是一應俱全。近兩年溫泉山莊在西平的政界和商界,影響日著,能到這裏消閑一兩天已經成為一種身份的標誌。獵殺一隻山羊,幾隻山雞,打一場高爾夫球,投幾局保齡球,隻是來溫泉山莊消閑中的加演節目。它在政界有名,是因為S省省委第一書記蒲東林喜歡在這裏度周末,而蒲東林又喜歡在周一研究人事問題,稍有政治常識的人,便知道溫泉山莊一號別墅的周末對S省的政局究竟有多大的影響力。溫泉山莊在政界有“小北戴河”、“第二常委會議室”的別稱,也就不奇怪了。它在商界的聞名,是因為它的高級麻將室裏,設有各色各樣的賭局,入局賭資一方下限為十萬人民幣,入局者如輸得身無分文,山莊負責派車把輸家平安送到家裏,如果輸家住在外省,山莊還會奉送一張返程機票。商界多數人把溫泉山莊叫做“澳門溫泉”,留歐的人則把它叫做小“巴登”[1],留美的人則喜歡把它稱作袖珍東方“拉斯維加斯”[2]。

打了一回獵,洗完溫泉澡後,陸承偉建議先爬爬山莊後麵的臥佛山,晚上找個局試試手氣。結識半年多,兩人已成為老朋友了,談話也不用繞彎子了。上山後王傳誌歎道:“與老弟相識不足半年,始知我就是走了彎路哇。向老弟看齊的可能性已經不複存在了。這種地方,我是沒法常來的。晚了。轉軌了,拿到批件炒給誰去?城市已經膨脹得差不多了,圈點地皮,又賣給誰去?我怕是辜負老弟一番苦心了。”聽了這樣一個開場白,陸承偉心裏很高興,心裏道:不是凡物呀,心裏怕是早跟明鏡一樣了。陸承偉站下來,回望蒼山浮雲,說道:“理論上講,暴富的機會,永遠都是存在的。以王兄的眼力,不難看出這個世界的走向。隻要你緊緊抓住現在,稍稍動點腦筋,你人生的後半盤棋馬上就能活起來了。”王傳誌道:“老弟,你我的關係到了這一層,有什麼話,你隻管明說。說實話,在這條道上,我已經沒能力再攀升了。可我還是不甘心,也想為開辟第二戰場做準備了。可惜的是,我一想這第二戰場,仍是老虎吃天,無從下口呀。半年來,老弟對我可謂關懷備至,嘔心瀝血,如今也該給我指條明路了。”

陸承偉並不急於翻牌,他知道必須把王傳誌心中的顧慮徹底消除了,合作才能順利進行。在他看來,每個人都是有貪欲的,做不做出占有的行動,實際上取決於對得失的判斷,如隻得不失,誰都會毫不猶豫地伸手,如果判斷出隻失不得,人人都是乖孩子,如果判斷出得大於失或失大於得,做與不做就取決於膽量。王傳誌如今有全國著名企業家的名聲,有兩百來萬的家私,這些,他一點都不想受到傷害。王傳誌實際上已用不著冒太大的風險了。如果能說服他認為合作的風險係數為零,剩下的隻是些枝節了。陸承偉道:“腐敗,如今已成為頑疾,這個頑疾的根源在我看來是分配的不盡合理。早幾年,輿論界曾談論過搞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這種談論不了了之,實際上表明民眾對這種現象麻木不仁。這兩年,紅頭文件中,開始羞羞答答承認分配不公對社會肌體的破壞力了。最近,也有改變這種現狀的消息傳出,譬如要評選年薪十萬元的教授。可惜步子邁得還是太小了,今天區區十萬元年薪,仍抵不上當年賣茶葉蛋的人今天收入的五分之一。黨和政府對腐敗這個頑疾,不能說不重視。十多年來,都在提反腐敗的問題。結果呢?我們的腐敗程度,在世界上還是排在前四十位。[3]算算世界上有多少個封建君主製國家,就知道我們距公平、公正的理想社會有多麼遙遠。印尼前年被評為世界上腐敗程度第一[4]的國家,今年老蘇哈托終於下台了,他蹲不蹲監獄,目前還不好說。黨和政府反腐敗的決心大不大?政界抓了一個陳希同,商界抓了一個褚時健。一個是中央政治局委員,一個是中國品牌價值最高的紅塔集團的老總。抓這兩個人的用意非常清楚:不管你的地位有多高,不管你的貢獻有多大,隻要你貪汙了國家的錢財,就要抓你、判你。陳希同被判了十七年徒刑,褚時健估計不是死緩就是無期。力度夠大了吧?殺雞給猴看也好,殺猴給雞看也好,用心都很良苦。有人算了一筆賬,江主席和朱總理的年工資,頂不上一個鄉級貪官一年的灰色收入。千古第一貪官和坤的家被抄,白銀就抄回七千萬兩,而國庫的存銀不過五千萬兩。上上下下都知道,這個問題不解決,不得了。這些話,不該我來說,我一不在廟堂,二不在江湖,沒資格談論國是國非。我再說兩句陳希同和褚時健吧。陳希同的判決書上,寫了他把禮品據為己有,寫了他蓋了兩處行宮。褚時健呢?私分了幾百萬美元。判的判,關的關,可我們的國有資產,每天還是流失了一個多億。這些錢流到哪裏去了呢?當然是流到私人的腰包裏去了。傳誌兄,憑你我之力,能扭轉這種局麵嗎?”

陸承偉用一句設問結束了自己第一階段演講。平心而論,這番話裏憂國憂民的情愫要算呼之欲出了。王傳誌知道這是高超的太極功夫,不能貿然接招,顯示自己也是行家的手法是靜觀其變。陸承偉停頓了一會兒,激動地說:“我,可以為故鄉捐一千多萬修一條真正利民的公路,可以捐一百五十萬表達對災區人民的愛心,可以資助一百名災區學子完成學業。合法地掙錢,合情合理地花錢。這就是我給你指明的道路。所謂合法地掙錢,當然不是貪汙受賄,當然與腐敗無關了。”王傳誌笑道:“要不怎麼叫合法呢?老弟,你就直說了吧。聽了你剛才的遑遑大論,我就知道你不會置我於對黨國不忠、對部屬不義、對妻兒無情的尷尬境地。我該看看你的底牌了。”

陸承偉又問了幾個問題,譬如天宇集團去年的銷售收入,譬如天宇集團捐了多少款用於抗洪救災等。王傳誌一一作了回答。陸承偉道:“兩百多億人民幣的銷售收入,在中國的大企業裏,也可以排到前二十名了。隻是你們捐的救災款太少了。區區兩百萬,還比不上紅太陽這樣一個虧損大企業。我終於明白我爸為什麼這次沒去你們天宇走走看看了。”王傳誌自責地說:“捐救災款是在抗洪晚會現場進行的,我想著捐兩百萬也不算少了,沒親自去。政治賬,也沒算清楚。沒想到很多企業都搞大出血,最高的捐了兩千多萬。李國奇副總給我打電話請示,剛說了兩句,他的手機沒電了……總之,這篇文章我沒做好。”

陸承偉這才翻開了底牌,“我們合作寫一篇文章吧。進軍世界五百強,如今是國有企業界的熱門話題。朝這個目標奮鬥,政府和中國的納稅人是願意交一筆學費的。隻用看看我們在體育方麵為強國夢做了多少努力,就知道我們多麼希望出現幾個經濟上的航空母艦呀!現在,我和陸川縣共同擁有一個小上市公司。這個公司的股票天天飄紅。如果天宇集團以每法人股四五元的價格收購陸川實業的八千萬法人股,就像是一次進軍世界五百強戰役的火力偵察,誰能說什麼?以陸川實業現在的知名度和特殊身份,這筆交易還能為天宇集團贏得一些政治分。我可以按國際慣例,及時、足額支付給你還有你的幾個助手百分之三的傭金。不給你留任何後遺症,這筆傭金也不會低於一千三百萬。為了便於操作,春節過後,我會設法把陸川實業的股價拉到每股二十五元以上。現在,陸川實業的每股淨資產,年報上公布的是每股兩元三角六分。再加上中國股票上市的難度係數,天宇用每股四元五收購陸川實業,你們的董事會和監事會應該認為這是一筆合算的買賣吧?”

其實,王傳誌早就判斷出陸承偉的用意了,猛然間聽到陸承偉把整個合作計劃和盤托出,還是有點難以適應,幹咽了幾下,沒有表態。陸承偉又將了一軍,“傳誌兄,你是認為我做這個殼賣不出去?還是對我的個人信用存在疑問?”

王傳誌接招了,“都不是。傳誌雖然愚笨,還能看出老弟出神入化的部分絕技,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了。該考慮的,你都替我考慮到了。我們本身就是一個上市公司,再控股一個上市公司,需要做很多工作。你也知道,天宇也不是鐵桶一塊。告我的狀子,每天都有。現在天宇還有一個部裏派的梁特派員,又多了一個關口。所幸陸川有礬礦和鈦礦,貯量也不小,天宇收購陸川實業,在戰略上無可指責。我需要你給我點時間。另外,我們這個君子協定,用不著讓第三者知道。或許,到時候是天宇主動要收購陸川實業,這樣可能更容易讓人接受些。”

陸承偉聽得暗自佩服,心裏道:該考慮的,他也早考慮到了,和這種優秀的人合作,太愉快了。

當晚,王傳誌推脫不過,和陸承偉一起,陪從北京來的兩個朋友玩了四個小時麻將。陸承偉沒贏沒輸,王傳誌還了陸承偉借給他的十萬元本金,最後淨賺了八萬八千元。陸承偉稱這是聖誕老人送給王傳誌的禮物,自己拿出一萬元給兩位北京來的朋友,讓他們買機票回北京。陸承偉做事的謹慎,又一次給王傳誌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從溫泉山莊回到家,王傳誌召見了李國奇、張中保、馬林和周瑞發四員幹將,提出開個董事會,討論一下如何進軍五百強的戰略問題。恰好又到了年底,王傳誌以大家工作出色為由,決定以送紅包的形式,再獎勵給每個人十萬元。馬林認為特派員還在天宇,發這個紅包可能會對王傳誌不利。王傳誌說道:“每年我有兩百萬元總裁基金可以自由支配,這是部黨組認可我的特權。按你們今年做的貢獻,每人留一百萬也不算多。我真想給梁特派員也發個小紅包,不知他會不會接受。六十歲的人了,拋妻別子從北京來到西平,監督國有資產的運營,真不容易。後天的董事會,請他也參加一下。”

幾個助手都表示反對,認為特派員參加董事會,不合有關規定,擔心日後特派員對天宇的經營指手畫腳。王傳誌笑了,“此特派員非彼特派員。史天雄是來摘桃子的,梁特派員是來發揮餘熱的。我們要充分尊重他。部委合並,他不再擔任副部長職務,已經夠背了。我們要把他當成個外人,合適嗎?小周,明天你帶一萬元的紅包,去請他參加後天的董事會。另外,你代表公司,邀請他的老伴和孩子今年來天宇過春節。人情世故還是要講的嘛。”

梁特派員答應列席一次董事會,看點門道,也同意說服家人來西平過春節,卻以無功不受祿為由,拒絕接受王董事長、王總裁發的紅包。王傳誌感歎說:“當過副部長的人是不一樣,一個列席,把什麼關係都理順了。”

天宇開董事會,橢圓形桌子靠近門的弧頂從來都隻擺一把椅子,這把椅子屬於王傳誌。王傳誌左邊的位置,總是坐著黨委書記兼副董事長項明遠。因為梁特派員要參加這次董事會,項明遠到會議室後,周瑞發說明了情況,項明遠就把自己的位置讓出來,坐到李國奇的位置上了。這樣,所有人的位置都換了。方位改變後,大家都覺得有點不自在,不免都把目光盯在兩個空著的椅子上,想象著王傳誌和梁特派員會怎麼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