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齊懷仲拿著磁盤進了皇冠大酒店頂樓的辦公室,對兩個戴著深度近視鏡的男青年說:“趙博士、王博士,兩個小時,我隻能給你們兩個小時。”趙博士笑道:“齊副總,中國的商用程序,一般隻在讀盤程序裏加密。兩個小時,我們至少能把它複製出來。你十萬火急把我們從北京召過來,我們不會讓你失望的。”齊懷仲擦擦頭上的汗水,說道:“這裏麵的東西,對咱們的承偉實業,關係重大。要不,我也不敢驚動你們兩大軟件高手。”
矮胖的王博士熟練地敲打著鍵盤,屏幕上很快出現了“都得利商業零售公司”一行大字,接著,屏幕上又出了一行“價格管理係統”的字樣。王博士道:“齊副總,這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市。”齊懷仲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看詳細內容,這怎麼可能呢?”
“都得利”與全國各廠家簽訂的合同,“都得利”出售商品三種不同的價格方案,“都得利”當年的銷售方案,一屏一屏,清晰地呈現出來了。趙博士道:“全是核心機密。中國絕大多數公司,這方麵的保密意識太差了。齊副總,‘都得利’這種民營公司,怎麼會舍得花錢,編一套加密程序呢?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到處都是不設防的城市。加入WTO之後,不知道會交多少學費。”王博士道:“西平也沒有超一流的軟件高手。他們就是編了加密程序,又能如何?齊副總,複製幾盤?”齊懷仲說:“先複製個五六盤。”心裏道:“天雄啊天雄,這也是天意。這筆學費,你恐怕不交不行了。日後你可別罵我。承偉要是得不到梅紅雨,不知道還會鬧出多少事!”
半個小時後,齊懷仲帶著複製好的六張磁盤上了奔馳車。刁明生問:“這麼快就看完了?”齊懷仲拿出原磁盤遞給刁明生,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掏出手帕把磁盤仔細擦了一遍,用手帕襯著交給刁明生,“看過了。都是些表格和數據,看得頭都大了。你快點把它還給梅紅雨,這裏麵的東西,意思不大。”刁明生一看齊懷仲連指紋都沒留,心裏有些慌亂起來,額頭上又滲出一層汗珠,囁嚅道:“齊,齊先生,我,我今後該怎麼辦?”齊懷仲拍拍刁明生的肩膀,安慰道:“老弟,別怕。最近一段,你照常上班,該幹什麼你就幹什麼。你幫助了我們,我們不會虧待你的。即便將來出了什麼問題,你也不用怕。你什麼都不知道,磁盤又是梅紅雨保管的。”車拐向大街,齊懷仲踩了刹車,“我要去一趟高爾夫球場,不能送你了。有事我會呼你的。”
刁明生看著奔馳遠去了,舉起磁盤看,看著看著,目光裏有了恐懼,像是看見手裏握了一顆冒煙的手雷,喃喃道:“奶奶的,這生意燙手。得去二分店走一趟,萬一以後這磁盤真出了什麼事,也好找個證人。”揚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用發顫的聲音說:“去‘都得利’二分店!要快!”
這個時候,陸承偉和王傳誌已經打完了一局,各自找著球杆,走過第十八洞的博嶺,在一棵垂柳下的兩個白色沙灘椅上坐下了。
陸承偉用大毛巾擦擦汗,抬眼看看西站地區一年難得一見的如洗的天空,“我八十八杆,你九十二杆,都退步了,完全像個新手。中國有很多重要決策,都產生在旅遊勝地、休閑場所。廬山、北戴河,如今都成了曆史轉折處醒目的紀念碑了。在這個球場上,每年談成的交易,恐怕有幾十億之巨。很高興我們能在這樣一個好天氣,這樣一個好地方,談成這件事。四塊二一股,我沒漫天要價,你沒就地還錢,剛剛好。”王傳誌歎道:“老弟真的很善於發現和總結呀。”陸承偉道:“屬於你的一千二百萬,你是要現金、國內存折?還是香港存折?瑞士銀行安全可靠,隻是用起來太不方便了。你看,周五簽字怎麼樣?”
王傳誌略略遲疑了一會兒,說道:“周五簽是不是急了一點?在國內生活,能用多少錢?放到瑞士,這點錢生的利息還不夠機票錢。我們家沒人認識洋文。還是存在香港渣打銀行吧。”陸承偉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存折,笑道:“可以說英雄所見略同,也可以說我做了一次你肚子裏的蛔蟲。渣打銀行,一千二百萬港元,密碼是閣下農曆出生的年月日,裏麵字條上的電話號碼,可以二十四小時查詢你的存款。電話撥通後,撥打賬號,再撥打密碼即可。晚上你可以試一試。你也別問我為什麼會提前支付這筆傭金,這是我這十多年來做事的規矩。我隻有一個要求,周五正式簽約,並向新聞界公布這個消息。”
陸承偉此舉,大大出乎王傳誌的意料。什麼後顧之憂都幫你解除了。商定的一千二百萬人民幣,變成了一千二百萬港幣,等於增加了近八十萬元人民幣!王傳誌接過存折裝好,說道:“我也是個爽快人。周五舉行正式的簽字儀式。簽字後一周內,付給你們百分之六十,餘下百分之四十,半個月內保證到你的賬上。”
兩個人伸出右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了。
不一會兒,齊懷仲和江小四前後腳到了高爾夫球場。
江小四埋怨道:“陸總,陸大哥,你真不夠意思。嫌我是個累贅呀,還是嫌我的技術太臭?叫都不叫一聲。”陸承偉正愁沒法脫身,忙說:“你來得正是時候。你再陪王總玩兩局。傳誌兄,失陪了,我回去處理一件急事。小四的技術怎麼樣,切磋切磋你就知道了。”
這麼輕而易舉就拿到了“都得利”的核心商業機密,陸承偉實在太高興了。他必須好好利用利用這張磁盤。經過一下午周密細致的思考,陸承偉決定馬上向史天雄發起進攻。
傍晚的時候,雪銀大廈的總裁蘭平章,進了陸承偉的客廳。蘭平章還沒坐下,就問:“老弟,你能支持我們西平國營大商場發起自衛反擊戰爭,真是太好了。我們研究了幾個月‘都得利’,都認為它已經坐大了,又沒有明顯的弱點,無法下手了。這一年多,他們已經用最低價和良好的服務,把牌子豎起來了。你說你找到了‘都得利’的弱點,快說說。”齊懷仲道:“弱點是他們的一個承諾。顧客當天如果買‘都得利’的商品不是全市最低價,可以憑別的商場同類商品的發票,到‘都得利’領取差價賠償。”
蘭平章歎息一聲搖搖頭,“最讓我們頭疼的,就是這一條。一個金點子成就一番商界霸業的故事,屢見不鮮。麥當勞不就是靠現做現賣,做成了世界飲食巨無霸?做好十分鍾沒賣掉就扔掉,這個承諾太厲害了。‘都得利’這一招也厲害。一個家庭,一天可以買兩塊香皂,五聽飲料,七種點心。哪一家會一天買三台電視機,六台冰箱,八台空調機?這是一個聰明絕頂的點子。這一年多,沒有一個顧客去問他們要過差價賠償。他們成本低,機製靈活,最近又搞了聯網電腦管理,已經治不住他們了。”
陸承偉說道:“據我所知,燕平涼代表的官方,已經對‘都得利’很頭疼了。這時候你們發動對‘都得利’的戰爭,用不著擔心挨燕平涼的板子。隻要讓他們最低價的信譽掃地,銀行還敢給他們追加貸款嗎?沒有流動資金和銀行貸款做後盾,‘都得利’隻能收縮戰線。特長即特短。隻要能組織起足夠的力量,集中打擊他們這個特長,你就勝券在握了。以你在西平國營商界的號召力,組織一支能戰鬥的隊伍,隻是舉手之勞。”蘭平章仍在搖頭,“除非我能知道‘都得利’的全部銷售計劃和價格方案。這是不可能的。”
陸承偉把一張磁盤放在蘭平章麵前,“奉我爸我媽的指示,我可以采取任何非暴力手段逼史天雄回到我們家。這是我用高價從‘都得利’買來的東西,你拿回去看看,看看它有多大的價值。我已經請北京的軟件專家,給這個東西解了密。這半年多,蘭兄幫我的陸川實業銷售了價值數千萬的產品。這張磁盤,就算我表達的一點謝意吧。至於怎麼發動戰爭,你是行家。我隻是希望你在對‘都得利’宣戰前,告訴我一聲。這場戰爭最不能缺的一個觀察家,是我姐。她一直想尋找一個公子落難小姐搭救的機會,演一出破鏡重圓的戲。”
蘭平章拿著磁盤匆匆走了。深夜,他給陸承偉打來了電話,隻說了一句,“再過十天,請你姐移駕西平吧。”
陸承偉自然希望這次打擊“都得利”,自己最後能成為最大的贏家。第二天,陸承偉又在牌坊巷梅家走了一步棋。
這天下午,梅蘭在院子裏收晾曬衣服的時候,看見一個穿著“都得利”天藍色製服、長相狐媚的高挑姑娘,踩著模特們走的一字步,燦爛地笑著向她走來。任何人看見這樣的笑臉,都不會聯想到陰謀、危險這些猙獰的詞彙。因為並不認識,梅蘭也隻好用笑容迎接客人。姑娘甜甜的聲音響了:“梅阿姨,你身體不好,我幫你收吧。”手腳麻利地把衣服收了,朝堂屋裏走。梅蘭捶著腰跟了進去,說道:“謝謝你了,姑娘。”看見姑娘又坐在沙發上疊衣服,過意不去地說:“姑娘,你快放下,讓我疊吧。”拉住姑娘的胳膊,不讓姑娘再動。姑娘笑著順勢站起來,把梅蘭扶到藤椅上坐下,說道:“我和紅雨是好朋友,替她幹點活也是應該的。”說著又彎腰疊起來。
梅蘭一看客人這麼隨便,知道姑娘和女兒的關係肯定不錯,也不再阻攔,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也在‘都得利’坐辦公室搞電腦?”姑娘說:“她們都叫我甜甜。我沒讀什麼書,搞不來電腦,坐不來辦公室,在大廳站櫃台。”梅蘭捶著肩膀說:“這年頭,有工作幹,有工資領,就算不錯了。還要注意身體。這年頭,千萬不能得病。”
姑娘疊好衣服,掏出個信封交給梅蘭,說道:“梅阿姨,我是來給你送錢的。”梅蘭把錢抽出來一看,驚問道:“什麼錢?這麼多。”姑娘道:“光靠那麼點死工資,哪兒行!是這樣,紅雨和我們幾個小姐們兒,做了一點別的生意。這是該分給紅雨的一份。三千塊,你數一下。”梅蘭一時還反應不過來,說道:“數啥數,我還信不過你?”甜甜很隨意地把梅紅雨的衣服挑出來,往梅紅雨的房間裏走。梅蘭趕忙喊道:“甜甜,甜甜,你放下,讓我來。”
甜甜在裏屋說道:“你走路不方便,一點點事,我順手就做了。紅雨是個孝女,我媽常誇獎她,還要我向她學習呢。”說著話,把兩個信封放在衣櫃的底部和梳妝台鏡子的後麵,“我在家好吃懶做,吃不得苦。阿姨,這大小衣服是不是都放到衣櫃裏?”梅蘭道:“大衣服放在衣櫃裏,小衣服什麼的,放在她床上。你也別誇她,她也很任性。”
甜甜放好衣服走出來,看見門內地上有一點紙屑,又拿了掃把掃了,說道:“梅阿姨,給你錢的事,你暫時可別對紅雨說。她的心大,想把這些錢當成本錢多掙點,當然,我們也分了一點。你說了,她可要埋怨的。”聽了這個解釋,梅蘭釋然了,把錢裝好,說道:“不說,不說,你們都是好閨女。我這個病秧子,可把紅雨拖累個不輕。這無商不奸,你們做生意,不能太善,要多長幾個心眼。”
甜甜又說了幾句閑話,起身告辭,又是踩著一字步出了院子。梅蘭望著甜甜左右擺幅很大的渾圓的屁股,心裏道:“心眼還不錯,走路太張揚了點,招蜂,怕都是從電視上學的。小雨可沒這些壞毛病。”
甜甜走到巷口,上了早停在那裏的橘紅夏利車,脫著“都得利”的製服說:“衣服太瘦了,快把老娘憋死了。”老二取下墨鏡,側身看看甜甜,伸出手指朝甜甜豐美的乳部一點:“將就吧。事兒辦妥了?”甜甜打了老二一巴掌,做出一副嬌羞模樣,嗲嗲地說:“討厭!這麼點小事,能難得住本姑娘?一看就是窮慣的人,看見錢眼裏直放光。我騙她說這是和梅紅雨合夥做生意掙的錢,偷偷拿來孝敬她,讓她瞞著梅紅雨,她還教我做生意要奸詐點。我還用她教嗎?”老二把車發動起來,又把墨鏡戴上,問道:“五千塊都給她了?”甜甜大聲說:“可不是都給她了。二哥,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老二抬手拍拍方向盤道:“要是哪一天陸總知道了這五千塊錢的事,你怎麼辦?五千塊是經我手交給你的呀。”甜甜忙拽住老二的右臂飛著媚眼說:“二哥,我看上一套化妝品,正好一千塊……給她四千給她五千,有什麼區別?別說陸總不可能知道,就是知道了,他還會在乎這千把塊?”老二看也不看甜甜,聲音變冷了說:“我不喜歡對我撒謊的人!”甜甜趕忙雙手勾住老二的脖子,親親老二的脖子說:“我給了她三千。二哥,二哥,你別生氣,晚上我去陪陪你。”老二慢慢扭過臉,把嚼了很久的口香糖粘在甜甜的額頭上,說道:“不讓你拿這兩千,你就不陪我了?”甜甜麵露懼色,也不敢取粘在額頭上的口香糖,默默從衣服裏掏出一疊錢,怯生生地說:“兩千塊在這兒,二哥,二哥,以後我不敢了。”老二伸出手,取下那團白膩彈出車窗,伸手奪過錢,抬起手,用錢拂拂甜甜的鼻子嘴,把錢沿著甜甜的領口塞到乳溝處,咧開嘴笑了,“你個小浪貨,還是空軍呀。活兒,你幹得不錯。走,咱們去買化妝品,然後去你那兒樂一樂。”說著,一踩油門,夏利躥向濱江路。甜甜躲過一劫,伸著手把錢掏出來,撅著嘴道:“都怪你,早上喊得急。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歡光著睡。上頭是空軍,下邊也是空軍。不信你摸摸。”老二淫邪地瞥了甜甜一眼,“穿沒穿小褲衩,一會兒就知道了。”甜甜伸出手摸老二黑硬的胡茬,說道:“等會兒我給你買個剃須刀,給你刮刮臉,要不你又會紮得我渾身上邊下邊都起紅點點。”
做完了準備工作,陸承偉給陸小藝打了電話,讓陸小藝提前把家裏的事安排一下,下周來西平看史天雄演出走麥城的戲。
周四上午,陸承業得到了天宇集團收購陸川實業的確切消息。他一刻都不敢耽誤,馬上去“都得利”見了史天雄。史天雄一聽,驚得張著嘴,半天沒說一句話。陸承業痛心疾首地罵道:“承偉這個混蛋,這回要捅大婁子了。王傳誌真是瘋了,天宇買陸川這些小企業幹什麼?紅太陽盲目鋪攤子的教訓,難道還不夠沉痛?必須阻止這件事。”史天雄馬上意識到這次收購可能存在黑幕交易,說:“這件事很不正常。我們去找承偉。他的膽子也太大了。”
兩個人趕到錦繡中華園,陸承偉正在看電視。房門開著,兩個人徑直闖了進去。
陸承偉怔了怔,說道:“兩位兄長麵帶怒容,是來興師問罪的吧?直覺告訴我,你們選錯了對象,走錯了門。”
陸承業一看陸承偉用這副嘴臉對待他們,怒氣衝衝地說:“承偉,你要不懸崖勒馬,你會變成千古罪人!”
陸承偉撓撓頭,笑道:“這麼嚴重的罪行啊?我一定要洗耳恭聽。請坐,請坐。據我粗淺的認識,誰想遺臭萬年,都不容易。老齊,兩位兄長要動家法,我不便離開,你上樓把今年新采的碧螺春拿來,好好潤潤他們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