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2 / 3)

史天雄把報紙交給楊世光,說道:“這可是個大事。走,我們去給王傳誌提個醒兒。”楊世光道:“咱們自家碗裏的稀飯,還燙得沒法喝呢。人家天宇家大業大,江山固若金湯……弄不好,熱臉會親涼屁股。”史天雄開著車說:“鄰居家著火了,也得放下飯碗去救。天宇是國家的天宇,就是它沒擦屁股,該親還得親。”

史天雄趕到王傳誌的辦公室,李國奇、馬林和張中保三位副總,正在和王傳誌討論這一嚴重事件。李國奇把幾張傳真放到王傳誌麵前,擔憂地說:“這是第八、第九家。事情已經很嚴重了。”馬林附和道:“不及時采取措施,可能會出現多米諾骨牌效應。”王傳誌沉著臉說:“慌張什麼?北京、上海、廣州,不是平安無事嗎?這幾年廠家打價格戰,把這些商場慣得不像樣了。五年前,三個月一結賬,他們跑得飛快,現在半年一結賬,他們還要拖欠一兩個月。隻要消費者認天宇這塊牌子,十家二十家商場不賣我們的東西,傷不到我們的筋骨。朝令夕改,才是大忌。隻要過了眼下這個坎兒,我們怕什麼?看看再說。”

史天雄忍不住了,說道:“王總,這件事可大意不得。”

王傳誌抬起頭,看看史天雄,“是天雄老弟呀。中國真是沒辦法,見風就是雨,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一種正常的商業舉措,小報一炒,跟塌了天一樣。老弟,你說這些現象正常嗎?”史天雄道:“創一個品牌不容易,毀一個品牌有時隻在一念之差。王總,不能掉以輕心呀!”

王傳誌笑笑道:“老弟身在江湖,心係廟堂,真讓我們這些人佩服。天宇是我們這些人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拉扯大的,我們是愛它的。老弟為保‘都得利’的信譽,忍痛實賠幾百萬,那也是大氣魄。‘都得利’目前的七個店,隻要還賣天宇牌產品,還按原價格結算。我們正在開會研究這件事。因事關天宇很多機密……老弟,你看……”

史天雄尷尬地笑笑,退了出去。

上了桑塔納,史天雄馬上用手機給陸承誌打了電話,說了在天宇見到的情況,最後言辭激烈地說:“這件事你們要是不管不問,就是瀆職,就是犯罪。國家的一個大型企業、主幹企業,已經變成王傳誌的私人作坊了。”陸承誌在那邊說:“十分鍾後,黨組要召開緊急會議。天宇的黨組書記項明遠正在給陳部長作專題彙報。天宇的問題,比你掌握的情況要複雜得多,嚴重得多。他們為了賣出咱們小弟賣給他們的陸川實業,違規拿出幾個億,暗中坐莊炒這隻股票!你還沒忘記自己是個黨員,這讓我欣慰。要開會了。改天再打吧。”

史天雄呆呆地坐著,自言自語說:“原來這件事的源頭在陸承偉身上。太可怕了。”

此時,陸承偉正躺在床上和陸小藝通話。陸小藝在那邊說:“天宇就要下課的項明遠,來北京告王傳誌的狀,把你賣陸川實業的事也牽扯上了,大哥昨晚給爸說了。你要做好準備,準備挨爸爸的訓。前一段,陸川實業天天飄紅,恐怕又是你幹的事吧?”陸承偉道:“這要怪王傳誌太貪,太自信。這正應了那句話:自作孽,不可活。扯上我,也沒什麼關係。炒陸川實業,我又賺了點錢。”陸小藝問道:“那個蔡愛國來北京參加團中央的會,到家裏來了,媽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小弟,你說說你的意見。”

陸承偉披著衣服坐起來,“四十出點頭,能從底層混到團省委副書記的位置上,是一把向上爬的好手。他已經來拜訪過我這個未來的小舅子了。在官場上混,他是比天雄成熟、圓滑很多。我聽說,他家的客廳最顯眼處,擺的是他出車禍妻子的遺像,中午,他讓上六年級的女兒在學校門口吃盒飯,沒請保姆,也沒請鍾點工,既會做秀,又很會愛惜自己的羽毛。能想到保姆和鍾點工也可能被政敵搞成緋聞的主角,可見不是個凡物。個子也不低,但沒有天雄的英武和霸氣。這種人,頂多能給你一點敬愛,成大氣候之後,恐怕會露出中山狼的本性了。”陸小藝在那邊歎道:“將就吧。在官場想做大,沒點中山狼的狠勁,還不行。知道遠避女色,比天雄強。等他坐上比部長還高的位置,他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那就圈住他吧。想想辦法,明年讓他升一格進京。我正在網上看《西平商報》,報上還沒有提到你。到底是個小省會,沒政治、沒經濟、基本上也算沒文化。朱鎔基出訪,搞成一句話新聞,一場破甲A足球賽,照片竟上頭版了。小家子氣。”

陸承偉把《西平商報》朝地板上一扔,“我也在看。爸要罵我,就讓他罵吧。這張報紙,是為小市民們辦的,五六年沒發一篇社論性文章,沒立場,沒觀點,剩下的隻是媚俗。前些日子,馬蜂咬了小男孩的小雞雞,影樓經理強奸拍寫真照片少婦疑案,女患者告男醫生順手牽羊摸她私處,都上過這張報紙的頭版,沒什麼稀奇的。西平嘛,自古就是一個沒落但還沒有腐朽的城市,提得起來的,隻有吃和美女,吃還有點特色,美女嘛,都是些容易上當受騙的小家碧玉,粗看可以,不能細品,不能把玩。翻翻這個城市的曆史,改朝換代這裏都沒發生過血戰,敵軍還遠在北麵秦嶺腳下,這邊就開始商量投降書該怎麼寫了。”陸小藝笑了起來,“你這張嘴呀,可真損。你追了兩年的梅紅雨,難道不是個西平美女?媽叫我了,不說了。”

陸承偉放下聽筒,出了一會兒神。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間會用這些語言描繪這座城市。一般都隻說愛屋及烏,是不是也可以說厭烏及屋呢?他搞不清楚。

陸承誌代表部黨組飛到西平過問天宇事件時,全國已有八個城市十九家商場,向天宇發了最後通牒。王傳誌得知陸承誌要來,決定對商場作出讓步,然後住進了醫院。

天宇集團對於罷買事件已經采取了斷然措施,核心人物王傳誌又因過度勞累住了院,陸承誌也不好在這件事上過多指責天宇。畢竟政企已經分開,作為政府主管部門的官員,不便對企業經營指手畫腳了。可是,對於天宇違規坐莊炒自己的股票,陸承誌不能不說。王傳誌知道誰也不敢把這樣一件事公布於眾,實話實說道:“收購陸川實業,做得有點急,考慮不夠周到。發現這個問題後,又急於把它轉讓出去,就做了這件事。事先,我也征求過承偉等專家們的意見,他們都認為可以做。誰知道坐莊炒股風險太大了,結果是越陷越深。說句不該說的話,以前沒有涉足這個領域,經驗欠缺,很多上市公司在這方麵,比我們做得好。我也知道這麼做違反政策。天宇股份上市五年,我們一直做得中規中矩。這一次也是病急亂投醫,主要責任應該由我來負。陸部長,別人反映說炒股套了天宇四五億資金,不夠準確。承偉幫我們做的那段時間,我們至少賺了八千萬。按昨天的市值,我們被套住四億兩千萬,實際上隻有不到三億四千萬。當然,這個數字也夠大了。如果部裏要求我們馬上撤出來,最終可能要淨損失兩個億。我們商量的意見是:按兵不動,等待大牛市出現。所幸今年天宇的形勢還不錯,二十億純利潤的目標,基本上可以達到。這三億多,不會對天宇帶來災難性影響。這筆學費交得太多,教訓是沉痛的。我願意接受組織的任何處分。”

話說到這一步,陸承誌也不好發作了。因為牽扯資金量太大,陸承誌不便表達個人意見,隻對王傳誌說,讓他們等候部黨組的處理意見。

到紅太陽集團看看,陸承誌心裏更加沉重。當天晚上,西平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大月亮,陸承誌給史天雄打了電話,約史天雄到錦江公園見麵。

兩人穿過銀杏林,倚著防護欄,看著沿江的都市夜景,久久沒有說話。陸承誌簡單說了天宇的事情,長歎一聲,沉痛地說:“天雄,這筆賬隻能記到陸家頭上。承偉要把陸家送上曆史的審判台了。你怎麼看這個問題?”史天雄道:“大哥,你這麼說也太誇大承偉的作用了。我認為,是承偉的介入,導致了天宇集團深層矛盾的暴露。承偉做這件事,目前來看不違法違紀。從前沒有出現陸承偉,紅太陽不是也從輝煌走入困境嗎?分配問題日益尖銳,經濟大躍進思維陰魂不散,這才是最深層的原因。這些問題不解決,其他辦法都治不了本。”陸承誌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伸手朝亮如銀河的錦江一指道:“你知道改造西平的錦江河防花了多少錢嗎?”史天雄道:“聽燕市長說,花了一百一十個億,以後準備再投入幾十個億。”陸承誌又道:“像去年那種降雨量,百年不遇,不提前修這個工程,你說可能造成多大損失?”史天雄道:“難以估量。”陸承誌再問:“私營業主,即便是富到我們那個好弟弟陸承偉的程度,有能力修建這麼大一個工程嗎?”史天雄怔怔地看看陸承誌,說道:“大哥,有什麼話,請直說吧。”

陸承誌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爸爸,我,還有部黨組的主要成員,一直挺關心你這個下崗幹部。你在成為大資本家的道路上,雖然暫時遇到一些困難,但這些困難已經無法阻擋你成為一個富人了。可喜可賀呀。”史天雄說道:“大哥,你不是在諷刺我吧?”陸承誌冷笑道:“我怎麼敢諷刺你?十年後,你史天雄就是風光無限的私營商業巨子了,我現在不巴結,怎麼能行?十年前,我還是司長的時候,我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求我辦一件小事,我沒幫他辦,這十年,他連我家的門都沒登過。這教訓多沉痛!聽承業說,最近他又一次請你去紅太陽,當紅太陽的船長,他當你的大副,你又一次嚴辭拒絕了。這也可以理解。我一個正部級副部長,年薪不足四萬人民幣,紅太陽的船長,不過是正司局級,薪水能有幾何?當然入不了未來商業巨頭的眼了。WTO還沒加入,你的‘都得利’已經把國營商場逼到拚刺刀的地步,入關後他們怎麼活?有時候,我在想,你那個共產黨,不知道還是不是我們這個共產黨。”

談話嚴肅起來,可以說火藥味十足了。

史天雄道:“大哥,但願這不是你給我下的蓋棺之論。我這次拒絕二哥,與利益無關,與個人的榮辱沉浮也無關。我自信我今天仍然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布爾什維克。我現在做的事,與共產黨的終極理想,並沒有背道而馳。水淺的時候,可以摸著石頭過河。水深了呢?一要學會遊泳,二要學會造船。如果我們‘都得利’站在對立麵還能為民族的偉大複興事業做貢獻,立場恐怕並不重要了。旗幟的顏色問題,並不取決於國有資產是不是大而全,而在於公有經濟在國民經濟的主幹領域裏是否有發言權。更重要的一點,要看絕大多數人民心中還有沒有這麵旗幟。大哥,你想象一下,一個城市有二十家商店,每天早上舉行升國旗儀式,發展新黨員的時候高唱《國際歌》,用現代企業管理方法進行管理,這個城市的商業會呈現出一種什麼樣的風景?難道非要再分出公有私營不可嗎?如果每個行業的每個小單元都能自覺地這麼做了,我們的旗幟的顏色,永遠也不會改變了。如果你聽了我這種解釋,仍要把我看成一個叛徒,我也隻能讓時間來證明我的清白了。”

陸承誌歎道:“如果我真的認為你是叛徒,就不會在這樣一個月夜,用我這麼寶貴的時間,陪你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大工程旁散步了。紅太陽搞了全員推銷,元氣大傷。承業想讓你過去,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你在‘都得利’做的試驗,基本上是成功的。它目前遇到的困難,也是暫時的。你這時候離開‘都得利’,對它的未來影響不大。承業是個非常自信的人,做你的副手的話他都說了,這話的分量有多重,你應該清楚。我覺得這個方案是可行的。”

史天雄苦笑道:“大哥,你和二哥都高看了我。‘都得利’要是過不了這一關,我這兩年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在這個時候,我怎麼能離開‘都得利’呢?再說,我去了紅太陽,又能拿出什麼高招?最近,我就是被錢搞得焦頭爛額。紅太陽缺少的,也是資金。我現在連一個億的貸款都找不到,紅太陽現在需要幾個億……我,隻有搶銀行了。紅太陽的病,暫時已經無藥可醫了。大哥,部黨組應該把主要精力用在天宇身上了!要不然,兩三年後,它就是第二個紅太陽!”

陸承誌無言以對。

第二天,陸承業帶了一份破產方案,去銀河賓館見陸承誌,他準備用這種方式,保護紅太陽的國有資產了。

陸承誌仔細看看破產方案,皺著眉頭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這條路。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再想想,再想想,紅太陽集團不是一般的企業,曾經是十年行業標兵,在國內外都有影響,你本人又是十大傑出企業家。搞破產方案,應該把政治賬也算進去。”陸承業激動地說:“輝煌隻是它的曆史,如今它隻是虧損大戶。我個人的榮辱沉浮,無足輕重。現在破產,固定資產尚能還清債務,遲了,後果不堪設想。”陸承誌道:“如果是你們黨委的意見,你可以帶回去向黨組彙報。如果是你的個人意見,你還是按程序辦吧,多征求征求方方麵麵的意見。牽扯到兩萬多個家庭,六七萬人生計,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陸承業隻好把方案又帶走了。

陸震天聽了陸承誌的彙報,勃然大怒,神經質地拍打著輪椅的扶手,喊道:“小藝,給承偉打電話,馬上給他打,讓他馬上滾回來。你快打,你給他說,我就要死了,讓他回來奔喪。”陸小藝順從地拿起電話,撥著號碼說:“爸,你別生氣,我讓他盡快趕回來就是了。我是誰?我是你姐!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快把爸氣死了。明天早上,你要趕最早一個航班回來。回來遲了,誰也幫不了你。現在,我們掌握的證據,都對你不利。你好好想想吧。爸現在正在火頭上,不想聽你任何辯解。你快回來吧。”

陸承偉早有準備,放下電話,又給田青廉打一個,說道:“田書記,先祝賀你即將升任清江地委副書記。你們不是早想見見我爸嗎?他最近身體還不錯,也想見見你們。明天我先走一步,在北京家裏恭候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