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2 / 3)

蘇園及時把茶杯遞過去,“歇歇吧,歇歇吧。你還說人家呢,你都退了十幾年了,不是還在發揮餘熱?說點家務事吧。我剛才去見了承偉的女朋友,噢,是未婚妻……”陸震天呷口茶水,哼一聲,“他終於要結婚了!”蘇園喜形於色道:“明年五一,讓他們結,小藝找的小蔡也不錯。這個梅小姐,長得像咱家隔壁的袁慧,很漂亮,氣質和風度都不錯,不像是貧寒家庭的姑娘。”

正說著,陸承偉陰著臉進來說:“承業二哥自殺了。”

四個人都瞪大眼睛看著陸承偉。

陸承偉說:“是真的。他喝了氰化鉀。留了遺書,留了遺言……他說他上愧對黨,下愧對職工……”

蘇園馬上哭成個淚人兒,喃喃道:“傻子,真是個傻子呀!成千上萬的企業都在虧損……你真傻呀。你為什麼要走這條路?承偉,他在哪兒?你帶我去看看他。我要去看看他……你這個傻子呀……”陸震天沉痛地拍拍輪椅扶手,“承業是條漢子,是條漢子……”自己也泣不成聲了。

當天下午,陸承業為國有企業資不抵債自殺的消息,成了西平市的頭條新聞。成千上萬的西平市民,自發地朝紅太陽擁去。公共汽車爆滿,鮮花被搶購一空……

燕平涼得到公安機關的報告後,馬上去了錦江飯店。他希望西平市政府能介入陸承業的喪事。陳東陽和陸承誌不想驚動地方政府,都不同意。

燕平涼急了,說道:“紅太陽集團,也是我們西平的大型企業。承業同誌是我們西平的大功臣。他作為正廳級幹部、全國十大企業家,兩年半沒領過工資,以這種方式負起了自己的責任……他是我們西平一千萬人民的驕傲……”陸震天打斷道:“他不過是盡了自己的責任,用不著大張旗鼓做什麼文章。雖然不能說敗軍之將不可言勇,但他沒有把紅太陽帶出險境,於黨的事業,他還是有愧的!自殺,是一種弱者的表現。他盡了責任,也逃避了責任。如果我們沒有足夠的韌性,擔負起曆史賦予我們每個人的全部責任,我們就無法為曆史留下一個真正的英雄輩出的輝煌時代。沒有這樣一個時代,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事業也就半途而廢了。不宜對承業這種做法評價過高。作為他的三叔,我當然希望他能享盡哀榮。但是,我還是個黨員,我還要考慮我們整體的事業。”燕平涼爭辯道:“我很佩服首長高屋建瓴的分析。這種敢於負責的精神,在現階段是多麼寶貴呀。承業的這種精神,已經把西平的市民感動了。今天下午,市區各界自發去紅太陽吊唁的人絡繹不絕。如果我們每個部門的負責人,都具備了這種敢於押上身家性命的負責精神,我們還怕什麼?承業走這一步,肯定是想喚起大家對國家、民族命運的責任感。我作為西平市市長,當然希望全市人民都去看看這樣一條漢子。我想把承業請到市中區殯儀館,滿足群眾瞻仰他們心目中英雄的要求。希望我這個想法能得到老首長的支持。”

陸震天默思良久,抬頭問道:“真有很多人吊唁?”

燕平涼噙著眼淚,動情地說:“是的。路過紅太陽的六路公共汽車,每一趟都嚴重超員,西平鮮花店裏的鮮花已經被市民搶購光了,打車到紅太陽,出租司機不收錢,公安局已派了兩個中隊前去維持秩序。他們為什麼要去看承業?因為他們以前隻聽說資本家破產後會自殺……把承業請到市中區殯儀館,並不是宣傳他,並不是肯定他的這種做法,隻是讓西平人民有機會看一看他……”

陸震天慢慢說道:“也好。畢竟,走這一步需要勇氣。東陽,承誌,就按小燕說的辦吧。”

當天晚上,市中區殯儀館布置了莊重肅穆的靈堂,把陸承業的遺體接了過去。西平市各大媒體,在燕平涼的授意下,都登了訃告。

以後兩天,先後有十幾萬市民前去殯儀館吊唁。一鮮花店店主趁機提高鮮花價格,憤怒的路人砸了這家花店。蘇園和梅豐都守了兩夜靈,這讓梅豐感到意外,也有些感動。火化那天,西平市民有十幾萬人夾道送靈車去火葬場。這種哀榮,為西平幾十年所僅見。陸震天見此情景,評價道:“死得其所。”

遵照陸承業的遺願,陸明和梅豐把他的骨灰撒在紅太陽的廠區。

當天晚上,梅豐戴著陸承業親手製作的貝殼項鏈,穿著一身黑衣,走上《今晚十分》的直播台。她沉默了十幾秒鍾,用低緩而深沉的聲音說:“一個平凡而偉大的人,三天前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心理學家認為,自殺一般是年輕人的浪漫專利。三天前自殺的陸承業同誌,讓我們用久違了的同誌一詞稱呼他吧,馬上就到花甲之年了,他的自殺,當然不是希求生命的一個浪漫終結。一個人的死,能夠成為一個城市各階層的人,特別是善良的底層人注目的焦點,已經說明一些問題了。陸承業是受責任和義務的驅使,勇敢地選擇自殺的。大家都知道,曾經風光一時的紅太陽電子集團公司,近幾年步入了連年虧損的困境之中。確切地說,紅太陽已經資不抵債了。作為這樣一種企業的負責人,應該怎樣承擔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呢?陸承業同誌作出了自己極富個性的回答。盡管這個回答過於尖銳,不宜效仿,但他還是以他石破天驚的個性魅力,把多數西平人震撼了,感動了。國家財產,公有財產,這些神聖的詞彙,近些年來變得遙遠了、陌生了,麵對它們,我們很少感受到莊嚴,而是有點麻木不仁了。今天的孩子們,還有幾個能理解幾十年前,為了保護集體的幾個辣椒而獻出自己年輕生命的劉文學呢?今天的我們,似乎早已對窮廟富方丈,搞垮一個單位爾後異地做官的現狀,多了一種弱者無可奈何的認同感。這確實是一種讓人提不起精神的現實。陸承業的死,引起的巨大反響,確實又讓我們感到了一種更為普遍、更為牢固、更為強大的力量的存在。這是一種可以引導我們走向希望和勝利的力量。為了讓大家記住這個平凡而偉大的人,我們為大家剪輯了一段錄像。在這段錄像裏,大家可以看到一個烈士遺孤、一個黨員、一個真正的人近二十年經曆的所有光榮與悲哀……”

觀看這期節目的幾個人,反應各不相同。

梅紅雨坐在王攝像身後,看得聽得熱淚直流,又不敢哭出聲,低著頭直咬衣服領子。陸承偉站在梅紅雨身邊,神情肅穆,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史天雄坐在金月蘭家的客廳裏,忍不住哭出聲來。金月蘭去衛生間拿了毛巾,默默地遞給史天雄,自己的眼眶也濕潤了。史天雄痛苦地搖搖頭,“在我青年時代,二哥對我的影響最大……我,我卻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實在太自私了。二哥太驕傲,太剛烈,太認真了……”

郭淑英看到西平的老百姓夾道送靈車的鏡頭,一扭頭,發現身邊的王傳誌不在了,起身走到書房門口,看見王傳誌正在燈下寫著什麼,走進去,神神秘秘地說:“老王,開始塑造陸承業這種典型了。真想不到。”王傳誌沒抬頭,一邊寫一邊說:“這叫踩到點子上了,一死遮千醜。人呀,要麼求個做得最好,就是殺豬,也要殺到屠宰一條街的狀元;要麼求個做得最早,最早染上艾滋病,也是這一行的鼻祖。陸承業要算是個狠角,敢把半瓶氰化鉀喝下去,喝下去,他也就站住了。”淑英探頭看了一會兒,吃驚地說:“你要辭職?你才五十一歲!正當年呀!”

王傳誌拿起剛寫好的辭職申請,伸手打個響榧子,自得地說:“我能從北京胡同裏的孩子混到今天,靠的就是敏銳的感覺。凡事不能貪多求全。當年,我要再當三個月紅衛兵司令,必然會深深卷入武鬥,‘文革’結束就成了三種人。一年前,我放棄了仕途上的努力,走了收購陸川實業這步棋……”淑英接道:“這步棋不是走壞了嗎?”王傳誌站起來。親昵地拍拍妻子的臉,“走壞了是對別人而言的。大洪水後,開始提倡抗洪精神。抗洪精神是什麼?犧牲與奉獻。陸承業自殺,響動這麼大,就是這個行為體現了堤毀人亡的抗洪精神。人心有多深?不能量啊!天宇風平浪靜,是靠利益維持。紅太陽的工人上街,是因為陸承業要砸他們的飯碗。天宇已經到達頂峰,該走下坡路了。再撐下去,最終能落個什麼下場,難以預料。還是早做打算吧。”淑英疑惑地看看王傳誌,“你不是說三五年不會出問題嗎?你現在還不到五十二歲……這是以退為進?”

王傳誌歎口氣道:“三個多億,套在股市上,不表明點態度怎麼能行?為這件事把我免了也不冤枉我。以辭職的方式退下來,基本上還算是功成身退。天宇壯大了,後人也不敢輕視我這個開國皇帝。天宇不行了,也不是我王傳誌敗的家。陸承業要是識時務,早退三年,也不會落到今天這麼個下場。一個十多年的正廳級幹部,又搞了一輩子實業,存款隻有一萬多塊,還是人民幣,真讓人寒心。他這種身後名,不要也罷。要是上麵不同意我辭,這步棋也算是以退為進吧。明天,你幫我收拾一下,到西平醫大住院去。看上一段,過了春節,把這個東西交上去。”

齊懷仲去給史天雄和金月蘭送請柬的路上,在雪銀大廈門口,看見了穿著貂皮大衣的顧雙鳳。齊懷仲把車停到顧雙鳳身邊,隔著窗玻璃看了好一會兒,才下了車,遲遲疑疑看著眼窩深陷、一副病態、樣子變得有點像黃白混血兒的顧雙鳳,小聲說道:“雙鳳,是你……你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你……”

顧雙鳳麵朝陽光,燦爛地笑著,“變得更漂亮了,變得風情萬種了,對不對?”齊懷仲囁嚅道:“是,是的,你,你確實很迷人……你的身體……”顧雙鳳神經質地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我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懷疑我沾上了毒品?告訴你,我很健康,我過得很幸福。我隻是想起你那個混蛋主子,才會有病,才會心裏疼,才會咬牙切齒,才會有犯罪的衝動,陸承偉要是從世界上消失了,我就真正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齊叔,我穿這件衣服漂亮嗎?真的漂亮嗎?”齊懷仲由衷地讚歎道:“典雅而高貴,還有點異國情調,把你畫下來,肯定比俄羅斯那幅《無名女郎》更有韻味。你身體沒問題我就放心了。”顧雙鳳在齊懷仲麵前走了幾個舞步,高興地說:“丹尼也這麼說。他認為我穿上這件貂皮大衣,比歐洲女人更歐洲女人。豐乳肥臀,眼睛裏盛滿俄羅斯的憂鬱,比黛安娜還要黛安娜。他硬要把我朝歐洲女人打扮,我有什麼辦法?這衣服嘛,等我窮困潦倒的時候,還可以當幾文錢充饑。”

齊懷仲四下看看,問道:“丹尼呢?”顧雙鳳聳聳肩,“在裏麵買單,我嫌裏麵空氣不好,先穿了這件大衣出來了。他還要送給我一大堆首飾。”抬起手讓齊懷仲看看右手中指上的白金鑽戒,“八點八克拉,不算小氣吧?看來他在瑞士還真算個有錢人。除了這枚戒指,別的都隻算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我真有點動心,想嫁給他了。嫁到一個幾百年都沒發生過戰爭的國家,感覺肯定不錯。不過,我還是有點猶豫。”

“傻姑娘!你還猶豫什麼呢?”齊懷仲連忙說,“丹尼追求你這麼久,你應該知道他是什麼人了。承偉元旦節就要和梅小姐訂婚了。承偉要在錦江飯店舉行豪華的訂婚儀式。雙鳳,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和丹尼要是能和他們倆一起訂婚,我不知道會有多高興。”丹尼拎著大包小包走過來,笑著接道:“太好了,太好了。齊先生,告訴你,上帝保佑,我的努力終於有了結果了。我要好好謝謝你對我的鼓勵和幫助。你們中國的商場,效率太低了,差一點讓我沒能見上你。齊先生,中午我請你吃西餐。”

“元旦節?”顧雙鳳嘿嘿嘿地冷笑起來,“這頓飯先存著。那個又年輕又老練的梅紅雨就要和他訂婚了!這真是一個好消息。真他媽的好哇!陸承偉真厲害,他要得到的東西,誰也無法阻攔他。你這個小老頭真是既天真,又可愛。謝謝你出的好主意。和陸承偉一起訂婚,真的是個不錯的主意,可惜我不想沾他的光。齊叔,中午一起吃頓飯,我想聽聽他為他的豪華的訂婚儀式都準備了哪些精彩的節目。我真想好好去給他捧捧場,演幾個拿手的節目給他們的準婚禮助助興。”齊懷仲聽得心驚肉跳,訕訕地笑著說:“雙鳳,丹尼,謝謝你們的好意,今天中午我沒時間。我要去給史天雄送請柬……雙鳳,改天我找個時間跟你談談。雙鳳,嫁到瑞士去吧……”顧雙鳳變了臉,冷冷地說:“我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了。談什麼?沒什麼好談的。咱們走。”

齊懷仲看著顧雙鳳和丹尼走遠,長歎一聲,開車去“都得利”總店。

史天雄拿著大紅請柬,在辦公室裏來回踱著步。金月蘭走了進來,問道:“陸承偉的副老總來做什麼?他是不是還想控股我們‘都得利’?”史天雄坐了下來,把請柬在桌子上拍打著,“不是的。他接連碰了三次釘子,夢也該醒了。不知道他給老爺子灌了什麼迷魂湯,老爺子離開西平前,還問我為什麼不願意跟陸承偉合作。我沒法跟他解釋。我要把真相說出來,還不把老爺子氣死了。這個姓齊的來,是給你我送請柬。元旦節上午,陸承偉和梅紅雨在錦江飯店舉行訂婚儀式,邀請你我去參加。”把請柬扔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