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吐蕃人立足未穩,範鵠率領一支騎兵發動夜襲,意欲殲滅一股剛剛紮營的敵軍,挫一挫對方銳氣。行前他召集士卒,命其多帶弓箭,輕裝上馬,追隨他到勝利之中去求取榮名與豐厚報償。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們振臂齊呼,請守捉使趕快下令,而無論什麼命令,他們定將完成。風雨交加的晚上,唐軍摘鈴銜枚,如神兵天降。他們臉上抹著白堊,揮舞著用泥炭塗黑的利刃猛衝猛砍。吐蕃人還以為是陰兵鬼卒來攻,不免驚駭失措,主將的氈帳未及抵抗即陷落了。他們本是擅長奔襲的部族,總能在前哨戰獲勝,如今卻停不住潰逃的腳步,更無法集合到一處施展反擊,眼睜睜看著同伴被趕向黃泉。在閃電的映照下,刀尖矛頭仿佛灼灼燃燒,山穀裏忽明忽暗,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徹夜激蕩。
破曉時分,戰鬥結束,敵兵非死即逃。燃起火堆,範三郎瞧見身邊一條暴漲的小溪已被血水染紅。他向部下宣布,有個金甲神人嚐托夢於他,告訴他五天之內徙多河若泛濫,唐軍將大獲全勝。於是如期而至的洪水成為祥瑞之兆,蔥嶺守捉城和公主堡軍心大振。其實,決定偷營劫寨之前,範鵠便知道他們不會一直走運。翌日下午,彭軍頭率領追擊的騎兵,滿臉煞黑地返回最初的夜襲戰場。肝顫手抖的敵兵俘虜向唐朝守捉使供認,眼下潰敗的僅僅是先頭部隊,另有兩支讚普的大軍,正繞路迂遠,想從側麵威脅公主堡,跟即將趕到的主力形成夾擊合圍之勢,再北上進攻石頭城。
“大軍現在何處?”
“已在小勃律國集結。”敗兵說。
範鵠下令,棄守公主堡,全速撤回石頭城以待援軍。就在吐蕃人截斷驛道之際,他們衝破對方前鋒兵馬的阻擋,搶先一步通過了嶺隘,而吐蕃的遊騎兵始終尾隨,放箭不止。第二天,敵方大軍望見石頭城時,它外圍的農夫牧人已撤離一空。城內的老弱病殘則根本來不及逃走。從高原深處穿嶺而來的吐蕃軍隊在河穀列營陳兵,將兩千多人六百匹戰馬的唐軍三麵圍困。出乎意料,眾敵兵無聲無響,極度寂靜,步伐緩慢且勻整。幾度交鋒後,範鵠下令閉城不出。他聽說敵方統帥年事已高,因閱曆極豐而被委以重任,此公麾下的士兵出征時拆毀營壘,向天發誓,除非攻破疏勒鎮,否則絕不返鄉,絕不跟父母妻兒見麵,怯陣者一律砍頭。範鵠意識到,勝敗的關鍵全在於堅忍果敢。他消除了部下的恐慌,鼓勵他們勇猛作戰,提醒他們勿忘唐軍的威名榮耀。很快,敵軍使者前來勸降,言稱疏勒眼下受到兩麵夾擊,無暇他顧,安西其餘諸鎮均遭攻襲,北庭各州亦岌岌可危,失陷在即,而石頭城的守軍若放棄抵抗,可自由離去。範三郎答複:大唐官軍從來不跟手執兵刃的敵人談判。次晨戰幕重開。在滾木、箭矢、陌刀、錐斧和長柄鐵鉤的合擊下,異常凶悍的吐蕃騎軍沒法靠近城砦,從山腳衝上來的步軍多被長鉤搭住,拽過高垣,遭到斧劈劍砍。仰攻難以奏效,但吐蕃人依然向城內傾瀉了大量的硬箭石塊,殺傷不少兵民,將全城屋頂戳得千瘡百孔。閉城第七日,河穀上刮起大風,敵軍不停拋射火球火矛,石頭城內的房子整片整片燃燒。誰料,大火恰恰激發了唐朝守軍的高昂鬥誌。範鵠看到,盡管熾炎無處不在,財物皆陷於火海,他的士兵沒有一個擅離崗位,人人堅守垣壘,甚至誰也不曾扭頭瞧一眼身後的狀況。那天他們用怒焰回敬了敵人,讓進攻者死傷慘重而徒勞無功。交鋒最激烈的時刻,有一輛吐蕃人的撞車推近垣牆,鍾夷簡命士兵們讓開,並揮手招呼敵人,讓他們隻管上來。對方竟無人敢前進一步。四麵八方的矢石隨即將這夥吐蕃兵擊退。被困期間,軍卒們發現範三郎幾乎不睡覺,他像個鬼影似的到處巡查,端著阿拉伯煉金術士的望遠鏡,仔細觀察敵陣,探尋薄弱環節,同時搜索石頭城附近有沒有奇徑別道,可供騎手通行。男人配合妻子盡力安撫傷員,將城內各人的作用發揮到極致。即使深夜他們仍無片刻停歇,第二天作戰所需的器械當晚必須備齊,有時連病人也不得休息。可是,盡管石頭城固若金湯,疏勒援軍卻遲遲不至。範鵠一直沒收到外麵任何消息,不禁有點兒相信敵方的勸降喊話,即安西、北庭諸鎮危在旦夕。他多次嚐試把軍情送至疏勒,特意讓張寶器用小篆寫信,以免敵方將其截下,探明城內虛實。怎奈信使全被抓獲,無一幸免。鍾夷簡和彭軍頭試過突圍,但均告失敗,徒然折損不少戰馬兵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