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父親(1 / 1)

前些年,我家從鄉下遷入鎮郊,棲身在一幢破舊的倉庫裏。那時,幾個妹妹還小,考上初中的三妹因缺錢(百元報名費)就輟學了,相繼四妹也失學了,連小學都沒讀完。失學後的倆妹妹和待業在家的大妹、二妹,謀生能力差,都沒有工作。

聽人說,做脫手生意賺錢,一籌莫展的父親東湊西拚了千把塊錢,夥同人家南裏北裏忍饑挨餓做生意。住的是低檔床鋪,吃的是便宜的小菜飯。後來,錢被人家騙走了。父親不甘心,也不聽家人勸說,把一點家底都搜盡了,指望孤注一擲的,結果又一次被騙了。他混上火車回家時,一貧如洗了,有兩天沒吃飯,餓得眼眶陷下好深,絡腮胡子老長的,衣領口髒得像抹桌布。望著落魄的父親,家裏人什麼也沒說,分明眼神裏有幾分憂怨,幾分期待。

我到機關當差時,父親已有五十歲了,在街上一隅擺糠攤。

這時的他,腰也彎了,絡腮胡子懶得剃了,常常戴一頂舊帽,總讓帽簷遮住半個臉,一身粗布衣,上麵沾滿糠末。他患眼病,視力不好,常流眼水。糠末常把他眼睛弄得通紅。父親為人直爽,麵善心慈,人緣極好,生意做得不錯。幾個妹妹從他手裏出去了。但家裏還是很窮,粗茶淡飯,手頭拮據,糠販收入僅隻維持全家生活。

有幾回,我騎車路過父親攤前,我不想看他一眼,扭頭急駛而過。我想象父親穿一身舊衣,坐在攤前,時而吆喝時而揉眼睛的情景。最難忘的是,父親因拖著一滿板車糠,十分吃力,大口喘著氣,汗水吧嗒吧嗒地流。那雙粗糙的手,緊緊攥住把柄,右肩背帶嵌進一條深痕,身子彎成弓,雙腳使勁蹭地,土灰掀起,而車子隻緩緩挪動。

我騎車路過,鼻尖好酸,跳下車要換他。

父親見是我,苦笑著小聲說:“你走吧,我拖得動,你忙去吧。”我執意要幫父親推車,父親停下腳步,抹把汗,雙眼紅紅的。他壓低聲又說:

“叫你走,你就走!”我知道父親的脾氣,更明白父親叫我走開是照顧我的麵子。

我怔怔地站著,看著父親在烈日炎炎下踽踽的身影。

晚上,父親隻吃了一點飯,躺在床上喊身子骨疼。

那年整頓集鎮麵貌,糠攤販們發難,都不肯搬遷。

鎮長找我,要我做父親的工作,勸他帶個頭。父親聽我講了,不加思索地說:“這頭我是要帶的,我是黨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