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前年認識邱伯的。之前,我隻知道他是個麵熟的收破爛的跛老頭子,不知道他姓什麼。
也許多年從事繁重勞動的緣故,邱伯腰佝背駝,他的左腿有些跛,就顯得形象邋遢了。聽說他早年當過兵,後安排到鄉鎮企業當廠長,八十年代退休,前些年還拿幾個退休金,後來單位垮得一塌糊塗了,可憐的經濟來源也就斷了。
他有三個兒子,老大早年病故,兒媳改嫁;老二進城,兒媳掌權;老三下崗,夫妻雙雙去了南方。留下小孫子,交給邱伯兩老照管。邱伯剛退休,先是在一家企業看門,由於太鐵麵無私,得罪了不少人,廠裏就把他辭退了。
後來和老伴一起收破爛,整天拖著一輛舊板車,穿街走巷,吆喝著,破爛換錢呐。邱伯一顛一跛的身影在小鎮晃動了好些年,邱伯蒼老的聲音時起時落在小鎮回蕩了好些年。有件事使我非常感動,那天邱伯來到我的桌前,枯樹皮樣皺巴的手,抖抖地從口袋掏出一個紅本子。那一刻,我從邱伯那雙渾濁的雙眸中發現一絲光亮。而他那老絲瓜般的臉龐上,折射出絲絲慈祥。劉書記,總算找到你了,廠子垮了,沒人管了,我把黨費交給你們總支唄。
我近乎有些虔誠地接過邱伯的本子,過細一翻,上麵記得密密麻麻的,內心油然升起對邱伯的敬佩之情。想不到這老頭子不僅是剛解放就入黨的老黨員,而且還是下崗黨員中主動向上級黨組織交黨費的頭一個。我連忙為邱伯端茶遞凳,他謙和地擺手,連稱不敢當,邊退邊走,連連說,你忙,我打擾了。唉,黨費交了,心裏好踏實。望著邱伯跛著腳遠去的背影,在我心內如山一樣愈顯得高大起來。
那是去年的事了,邱伯廠裏有幾十個下崗工人到鄉裏鬧事。有一個潑辣的大嫂,有些蠻橫地拽著管工業的文副鄉長的衣襟不放手,還用手拍著文副鄉長的大肚子嚷,你這肚子喂得圓圓的,曉不曉得我們的癟肚子?我一眼發現邱伯夾在人群中,不時與人耳語。我暗忖,邱伯怎麼也來了?當我的目光與邱伯相遇那一刻,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悄悄過去把邱伯拉到一旁,想請他做工作。這時,邱伯的神情異常凝重,臉色又蒼老許多。劉書記,誤會、誤會,我今天是來交黨費的,湊巧碰見他們了。好吧,我來說說。
望著這位七十好幾的老人,我頓生敬意。邱伯的神情還是那樣凝重,他衝著那些吵嚷不休的下崗職工,一字一頓地說,大家靜一靜,我來說幾句。剛才鄉政府的領導把大道理已經講得很清楚了。鄉政府也困難,總不能撥錢來養活大家,大家都有手有腳,靠誰?當然靠自己。你們有誰的年齡比我大?你們有誰的身體比我差?我都能勞動,你們麼事做不得?都回去吧!邱伯的這番話,把幾個鬧得最凶的職工說得蔫了勁,後來紛紛散去。
邱伯最後一次交黨費時,不是他親自來的,而是他老伴抹著眼淚送來的。
邱伯的老伴手裏還拿著一個包,裏麵叮叮當當地響。大媽告訴我一個秘密:老頭子是個孤兒,從小就在大地主家做苦工,1949年解放,他就積極報名參軍了。他在朝鮮戰場負過傷,立過功,得了幾個獎章。退伍後他從不對任何人表功,還要我為他保密,說他的生命是共產黨給的,於是這幾十年不要民政補貼,直到咽氣時,他還提醒我交最後一次黨費。
聽完大媽的話,我的眼眶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