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終於在鎮上撈了個窩，爺爺奶奶就從鄉下搬上來了。整天閑在家裏的爺爺，搓手撚腳說悶人，全身骨架好疼，好像被繩子捆了一樣。
兒子見爹蠻可憐，就設法為他弄門衛當。一生一世與土地打交道的爺爺，就要當門衛了。
去前，奶奶有點難舍難分，從舊棉絮底層找出攢的私房錢，到鎮上買了床新棉絮，把舊被麵洗得幹幹淨淨，內衣、短褲縫縫補補，又從箱子裏找出爺爺舍不得穿的藍滌卡中山裝，放在太陽下曬了又曬，然後用布條紮成兩個大包。
爺爺顯得很輕鬆地背著手，踱著步，看著奶奶忙，不露聲色。
晚上，奶奶嚶嚶地哭了，說老頭子這一去怕是要拆伴了。去的那天，爺爺叫五大三粗的孫子送他。眼眶紅腫的奶奶趕忙搶過擔子，尾隨爺爺一扭一晃地走。走了一截，爺爺要換奶奶的擔子，奶奶不幹，爺爺就從奶奶手中奪過擔子，大聲斥責奶奶：“不聽話，越來越不聽話！”
爺爺閑在家裏的時候，總是看不慣兒孫的所作所為，說兒子不該在他麵前打什麼官腔，難道官當到屋裏來了！又說兒媳把剩飯剩菜朝豬缸裏倒，這是浪費，簡直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還說孫女臉上畫得像戲子，這是給家裏丟臉！對奶奶的要求也苛刻，不是說飯燒遲了，餓壞了肚子，就是說菜沒煮爛，牙咬不動，整個吞下喉，噎得說不出話來。
聽奶奶說過，她小時候就來到爺爺家，那年和爺爺過喜事後，十四歲的爺爺扛不動犁耙，還是爺爺的爺爺扛到田裏去的。爺爺的脾氣來了，高聲斥責，惹得四鄰不安，但奶奶不敢還嘴，總是低頭做事。偶爾小聲嘀咕：“老東西，人死三天要作惡了？年輕時你就不是這樣子待我！”
當門衛像把鎖，把爺爺鎖在那裏了。其實又不遠，繞幾條河灣子就到了。
爺爺不在家，屋裏安靜多了，可奶奶竟出毛病，不是把飯燒糊了，就是把菜煮爛了，還把飯端到桌子上後，擺上筷子，放下酒杯子，並反對孫子坐上席：“去、去、去，這是你爺爺坐的！”
奶奶的背日漸彎了，整天忙得團團轉。
到了晚上，就到爺爺那去，早晨天不亮就趕回來燒早火。如果孫兒們問，奶奶就先發製人，舉出不少理由，說爺爺不會洗衣，每天要換衣，要抽煙了，沒時間買，說爺爺一個人孤單單的，你們心好狠，都不看一下。
那是冬天，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雪把河灣子蓋住了，奶奶就一腳踩空了。爺爺那晚見奶奶沒去，一直等到半夜雞叫，就把門鎖上，跌跌撞撞摸回來找奶奶。等兒孫們在河灣裏找到奶奶時，奶奶身上已被一層潔白的雪封蓋住了。
爺爺一見，淚水在眼眶打轉。不久，爺爺就病了。
爺爺被抬回來後，一天很少說幾句話。爺爺瘦了，眼眶陷得像兩口枯井。後來，爺爺就死了。
死前，爺爺的手抖抖地伸出來，說奶奶在等他，他要去找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