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大媽(1 / 1)

兒時,我的爺爺奶奶都很硬朗,在村裏掙工分。大媽那時剛招了女婿,特別喜歡伢子。大人們把我交給大媽照引。大媽逗我玩,弄我吃,哄我睡,腳跟腳,手牽手,整天寸步不離。

那年頭,大媽家住的茅草屋,牆是土磚坯,又矮又黑。屋前屋後,有幾棵苦楝,還有稀疏的青草、花,一到熱天,蟬兒吱吱地叫,野蜂嗡嗡地唱,蝴蝶翩翩地舞,小蟲悄悄地爬。

那是個又悶又熱的日了,大媽患疾,又燒又冷,就和我坐在屋山頭的一棵枝茂葉綠的苦楝下,葉子遮住了驕陽,樹蔭下好清涼。大媽臉上燒得通紅,支持不住了,就歪倒在土坎上,哼叫著。大媽是殘疾人,自然衣褲與眾不同,上身是粗大的黑對襟衫,扣子隻剩一顆,幾乎袒露,下身是肥胖的灰色口袋褲,一根長久使用的又黑又粗的布帶子係著,活扣兒早鬆了,白屁股露出一半。

大媽生病期間,生怕我跑開,掉到屋後的河溝裏。燒得迷迷糊糊的了,大媽那隻僅存完好的左手,抖抖地解胸前那顆扣子,喊我吃她的奶。

大媽的奶子又蔫又癟,我正準備趴在大媽懷裏吮吸時,聽見屋後有腳步聲響,順手從旁邊掐下幾片幽幽的綠色葉子,蓋在大媽白亮亮的屁股上了。

大媽迷迷糊糊中,覺得屁股好清涼,一摸是幾片葉子,感動地流了淚。

大媽把我當嬌子引,他的幾個伯哥伯弟嫉妒了,也要把他們和我樣大的女兒,交給大媽引。大媽不肯,說引兩個伢子責任大,她還要跛手跛腳燒火安置出工的女兒、女婿。伯哥氣憤了,手指戳向大媽指責說:“家的不引專門引野的!”大媽忍氣吞聲,沒有引大伯哥的伢子。

三年前,鄉下捎信,說大媽病危了,我和妻子一起探望。

那是冬天,寒風刀一樣刮著,放眼望去,衰草遍地,枯樹殘枝,河汊竭澤。趕到大媽家,已近黃昏了,殘陽吐血。大媽家早蓋上了磚瓦房,已是兒孫滿堂了。她住的西廂房,有股老年人居住後嗆鼻的黴味兒,妻子掩著鼻,我卻感到有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好像回到了童年時代。大媽蜷縮在一張古式木榻上,她的蚊帳熏得昏黑,破了幾個大洞,被單又亂又髒,亂絮從破處擠出來。她不停地咳嗽,呼吸短促。

倏然,我感到鼻子好酸,真想放聲大哭。我含淚喊聲“大媽!”就坐在床前。大媽困難地睜開眼,見是我,掙紮著蠕動,喚我奶名,枯瘦的手抖過來,我緊緊握著,感到冰涼發抖。聽大媽斷斷續續地講,她都活了七十多個春秋了,死也死得了,現在又癱了,屙屎屙尿不方便了,閻王爺怎不快要她的命,見上我一麵滿足了。

沒想到這是最後的訣別。幾天後,就傳來大媽逝世的噩耗。寫到這裏,眼眶裏早盛滿了思親的淚水!隻因大媽生前的影子,大媽慈母般的愛,在我的心靈上打下深深的烙印,盡管歲月如梭,衝不掉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