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家住在小院的二樓,餐廳的窗子外是一棵五層樓高的大垂柳,每到夏天,枝葉繁茂,我家餐廳便格外清涼。全家人圍坐在餐桌旁吃著可口的飯菜,我不愛吃香嫩潤滑的鱔魚肉——那時可是夏日的搶手菜——簡單的家常煎豆腐就輕而易舉地滿足了我。母親這時總是笑我沒有口福,那麼好吃的鱔魚肉都不愛吃,人家的小孩搶都來不及呢。這時,我則會享受地咂咂嘴巴,半是神氣半是撒嬌地對母親說:”哼,我才不稀罕那個什麼鱔魚呢,我就是喜歡媽媽做的煎豆腐!”然後故作誇張態,一塊一塊不停地往嘴裏塞。這時的母親拿我也沒轍。一臉溫和地笑著說:“好,好,你慢慢吃,慢慢吃,沒人跟你搶。”就這樣,炎熱的夏天因為有了母親的煎豆腐和使人備感陰涼的垂柳相伴,我總是覺得特別愉快,特別清涼。母親很懂得養生之道,對於豆腐的營養她也了解得很清楚,所以豆腐成為我們家的常菜,尤其是我愛吃的小蔥煎豆腐。有時候當我食欲不佳,略發小脾氣的時候,母親就會神秘地對我說:”那怎麼辦呢。要不我們明天來一道小蔥煎豆腐?”一聽這話,我自然高興了,飯也一粒不剩地吃光了,為的是母親高興了,明天會做出更加美味可口的煎豆腐啊。
如今,外出讀書已經許多年了,故鄉和母親遠在千裏之外,很難隨時隨地吃到母親親手煎製的金燦燦、香噴噴的豆腐,但是自小形成的對豆腐的偏愛從未消退或是減弱過,在食堂和餐館隻要有機會我就會挑上一道豆腐做的菜,小蔥拌豆腐也好,紅燒豆腐也罷,麻辣豆腐也可,雖然比不上母親的煎豆腐,但是隻要看到它們,吃到它們,我就會懷念起美好的童年,想起我的故鄉,幽默詼諧的父親,還有永遠慈眉善目的母親。
時間一晃而過,我升入小學六年級。為了考上重點中學,我也在積極努力著。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一場大規模的水痘熱在全校範圍內流行開來,我也不幸成為其中的受害者。生過水痘的人都會知道得了那種痘會是怎樣一種難受勁。全身上下無處不出,頭發裏,手板心,腳掌下,眉毛裏,甚至眼瞼上都會長出一些豆大的水泡來,晶瑩透明,癢躁難耐。據說也不能夠用手撓,若是不小心撓出水來,水流過之處不久也會長出同樣的痘子。臉上的痘子更是不能撓破,否則以後會留下不可磨滅的傷口,即若幹個凹入皮肉的小洞。但是它偏偏使人覺得奇癢無比,非撓不可。而且那時偏偏正值入學考試前夕的酷暑,又癢又熱,心情躁悶,我根本就無法進行正常的學習和生活。白天的我在父母的監管和自己的控製下還可以忍住不撓破,可是一到夜裏就特別難受,母親這時總是守候和偎依在我身旁,給我扇扇,鼓勵我,不時給我在痘子周圍撓撓癢,以緩解我的病狀。當我熟睡後,母親也不能好好休息,她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因為我熟睡之後,手會不由自主地去使勁撓破身上、臉上的痘子,她要好好看護著我不聽話的手。我難受著,可是我已經睡著,在夢中我美美地享受著涼爽和舒適,而母親不論是醒著還是夢中都不曾有片刻閑適。
一個星期了,我的水痘還不見好轉,水痘粒依然晶瑩透亮,甚至又多了點油光可鑒,沒有一絲退弱之勢。為了讓我盡快擺脫痛苦,以最佳的狀態投入考試,母親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偏方——黃豆燉豬腳。與其說這是治療的偏方,還不如說這是不得已的選擇,它的基本原理就是以毒攻毒。黃豆和豬腳在家鄉那邊叫做“發物”,生暗病的人是不可以吃的,要不然病情隻會被它們催發得越來越厲害。母親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把兩樣“發物”混合在一起“狠了心”讓我吃下。果然,次日,我水痘的長速就呈現出瘋狂之勢,昔日油光可鑒的水痘已變成顆顆“嬌鮮欲滴”的飽滿“露珠”,吹彈即破。瘋狂的長勢也帶來了極端的痛苦,燥熱和騷癢使我難受得坐立不安,寢食難眠,手也止不住地在身上亂撓,身上的痘被我撓破了,母親見勢隻好和父親按住我的雙手,以免我在臉上亂抓。他們心疼地不停對我說:“好孩子,忍忍吧,明天就好了,明天就好了。”這時,我分明看到了母親眼中的紅澀和濕潤。
煉獄般的一天終於頂過去了。很快的,在水痘長到頂峰後,當體內所有的毒素都發泄出來後,它便開始結痂愈合了,而我也最終在那年的夏天順利進入市重點中學。那時的感受和記憶至今都刻骨銘心,每當回憶起來心中不免發怵,我想那種折磨的滋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吧,當然更忘不了日夜伴我,陪我度過那段艱難時期的我的母親。至今見到黃豆心中總有種奇特的感覺,先是心中一陣發毛,轉念便回想起母親那時給我的堅強、勇氣和關愛,心中的溫暖便漸漸暈開,忍不住買來一些細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