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叮囑(1 / 3)

華燈初上時,混濁肮髒的蘇州河終於被夜幕掩蓋,除了因漲潮而滯留在幾座橋之間的各色船隻,河麵上幾乎全是河兩岸霓虹燈光的倒影,這如同在汙泥上潑了一層油彩,肥膩而詭異。對於這個人口三百餘萬的遠東大都會來,繁華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汽車、電車、黃包車、行人都從北岸往南岸趕,這頓時將外白渡橋、乍浦路橋、郵政橋(今四川路橋)擠得滿滿當當。

汽車喇叭急促的鳴叫,電車急停急行間,空中的電車線不斷爆出白亮的火花,拉著客人的黃包車使勁搖著鈴鐺,瞅準車與車之間的空檔風一樣的橫插過去,惹得電車司機大罵‘冊那赤佬’——為避讓黃包車,這次紅綠燈又過不去了。

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唯有路中央的紅頭印度巡警最為輕鬆,他們早就見慣了這種場麵,對任何情況都遊刃有餘。短短的黑白哭喪棒被趾高氣揚的他們利索的揮舞,哨子咬在嘴裏不斷的吹響,指揮著一波一波的車流人流湧向蘇州河南岸。

這是夜上海的八點,李孔榮難得的領略了一次——另一個李孔榮貌似太過激動疲倦,剛剛吃完飯就睡著了,弄的他要和他的妻子敷衍兩句才能出來。好在這個女人正一心在準備明日啟程的行裝,又覺得他出來是去找周應聰應酬,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綠燈轉紅的時候,李孔榮將耳朵上棉花取了下來,他對一側的老司機道:“你還接著吧,那振德女校是什麼樣的學校?”

淩晨回家時,李孔榮額外加給了費,吩咐老司機去做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打聽振德女校以及徐曼(徐佩佩的真名叫徐曼,佩佩是名)的一切,他要了解女孩的全部訊息。

“振德女校那是老早的事情了。”問到不少消息的老司機道,“今朝是叫振德初級中學……”

“初級中學?!”李孔榮腦際開始冒黑線,原來的他的娘子隻是個初中生。這豈不是以後她要叫他叫叔叔!‘李叔叔,李叔叔……’他腦子裏模擬了一下,慘不忍睹。

“是初級中學。伊(她)讀三年級,馬上要畢業了。”老司機並不認為兩人的年齡有什麼不妥——李孔榮臉嫩,看起來也就二十大幾,相差十歲不要太正常。“聽伊學習老好,班上考試都是第一第二……”

“她們是女子班還是……”窘的李孔榮遞給老司機一隻煙。

“是女子班,有二十多個學生,男子另外成班,大概有一百三十多學生。學校就在靜安寺路一七一八號。私立的。寧波人辦的。校長是叫……”老司機點上煙,吸了一口換擋踩油門開動車才繼續,“……是叫夏行洲,這個人勿曉得底細。校董主席是叫邵長齡,這個曉得,他是寧紹人壽公司的副經理,其他幾個校董也大多是寧波人。”

“她是哪裏人?”李孔榮追問著,昨晚上兩人隻顧著情話,他什麼都沒問。

“伊?伊寧波人。打聽剛(講)家裏早先是做了些生意,可憐啊!大前年、前年經濟勿好,生意蝕了本,去年冬伊亞(父親)一病勿起,店也關特了,學費也繳不起了。可憐啊!”老司機看了李孔榮一眼,他感覺自己是在做善事,畢竟那舞女嫁給李西桑是一個好歸宿,哪怕是做。

在老司機的科普中,車很快東到了揚子飯店,房間昨晚上開了就沒退。李孔榮坐電梯再走到5號房時(昨晚上開房他估計是被服務生給耍了,給的是最貴的14美金的高級豪華大套間,而且還在最裏),隻覺得腦子一陣眩暈,身體實在是太疲倦了。

“哎呀!相公你就來了?”徐佩佩本以為是服務生,不想開門卻是自己的男人,當即帶著些雀躍。她注意到,今相公穿的不再是軍裝,而是一件黑色的燕尾服、裏麵白色翼領襯衫、一個醒目的黑領結,頭則是新剪的三七分、油亮而整齊,可惜的是臉色很不好,唯有眼睛還閃著些光。

“給我泡杯咖啡。”李孔榮吩咐著。他很想睡下,可又不敢睡著,隻得喝咖啡提神。

李孔榮臉色不好,徐佩佩一開門就看出來了,她泡好咖啡還端著喂他,這讓李孔榮會心的一笑。他吐了一口氣挽住自己女人的蠻腰,道:“今都在幹什麼?去學校了嗎?”

“嗯。去了,然後又請假了。”徐佩佩依偎著他,手還靈巧的在他頭上按摩,嘴裏念著‘阿嗚阿嗚,不疼不疼……’——她以為是李孔榮過的頭痛病又犯了。

“好了。我隻是太累了而已,頭不痛。”李孔榮抓著她的手,一隻手親了一下。“親愛的,一會我們出去,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真的呀?”徐佩佩高興的跳了一下,這時李孔榮才注意到她也換了衣服,雖然也是裙子,但不再是昨那身舞女裝,是一襲粉色的連衣裙,頭仔細的打理過,但沒打理完——顯然她剛剛正在鏡子前精心打扮自己,聽到門鈴就出來開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