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當下歇息片刻,一樣的也把那號帷號簾釘起來,號板支起來,衣帽鋪蓋、碗盞家具、吃食柴炭一切歸著起來。這樁事本不是一個人幹得來的,更加他又是奶娘丫鬟服侍慣了,不能一個人幹事的人,弄是弄的不妥當,隻將就鼓搗了會子就算結了。幸喜伺候那幾間號的老號軍,是個久慣當過這差使的,見公子是個大家勢派的人,一進來就把例賞號軍的餑餑錢賞了不算外,餘外又給了個五錢重的小銀錁兒,樂得他不住問茶問水的殷勤。這個當兒,這號進來的人就多了,也有搶號板的,也有亂座次的,還有諸事不作,找人去的,人來找的。甚至有聚在一處亂吃的,酣飲的。便是那極安靜的,也脫不了旗人的習氣,喊兩句高腔。不就對麵牆上,貼幾個燈虎兒,等人來打。公子看了這班人,心中納悶,隻說:“我倒不解,他們是幹功名來了,是玩兒來了?”他隻一個人靜坐在那小窩兒裏,凝神養氣。看看午後,堂上的監臨大人,見近堂這幾路旗號的爺們出來進去,登明遠樓,跑小西天,鬧得實在不象了,早同查號的禦史查號,封了號口柵欄。這一封號,雖是幾根柳木片門戶,一張紅紙的封條,法令所在,也同畫地為牢,再沒人敢任意行動。公子見跟前來往的人都已靜了些,才把他窗下的揣摩本,心裏默誦了一遍,叫號軍弄熱了飯,就熟菜吃了。才點燈,便放下號簾子,靠了包袱待睡。可奈牆外是梆鑼聒噪,堂上是人語喧嘩,再也莫想睡得穩,良久才睡熟。
一時各號的人也都睡了,準備明日鏖戰。那號軍也偷空兒棲在那個屎號跟前坐著打盹兒。
內中那個老號軍睡到三更過後,鑽出來去出小恭,完了事才回頭,隻見遠遠的象那第六號的房簷上,掛著碗來大的盞紅燈。
那老號軍吃了一驚,說道:“這位老爺是不曾進過場的,守著那油紙號簾,點上盞燈;一時睡著了,刮起風來,可是玩得。”連忙跑過來,想要叫醒了他;不想走到跟前,卻早已不見了那盞燈。他揉了揉眼睛道:“莫不是我睡得愣愣眼花了。”恰好這個當兒,公子一覺睡醒,一睜眼見屋裏漆黑,又轉了向兒了,模模糊糊的叫了聲:“花鈴兒,你看燈都待好滅了,也不起來撥撥。”那老號軍便打了個岔說:“老爺,你老放心睡罷,沒燈啊,是我的眼花了。”公子又不曾留心他說的所以然,隻想誤呼作小婢,倒來個老軍,不覺自己失笑,不好再提。便和他要了個火,點上燈,看了看牆上掛的那個表,已經醜正了,便要水擦了擦臉,又叫那號軍熬了粥。
公子才待收拾完畢,號口邊值號的委員,早已喊接題紙。少時,那號軍便代他送了一張來。連忙燈下一看,隻見當朝聖人出的是三個富麗堂皇的題目,想著自然要取幾篇筆歌墨舞的文章,且喜正合自己的筆路。看那詩題,又是窗下作過的,便是第一第三文題,也象作過,靜想了想,大勢也都還記得起,暗喜這可就省事多了。忽又一轉念道:“不是這等,古人師友之間,還要請試他題,豈有欽命題目,我自己才試雲程便這等欺心,把窗課來塞責的理?父親看了先要不喜。”不可徒亂人意,不如把它丟開,另作才是。”隨把題目折起,便伸手提筆,起起草來。才得辰刻,頭篇文章和那首詩,早已告成。便催著號軍,給煮好了飯,胡亂吃了一碗。天生的世家公子哥兒,拿些甜餑餑解餓,又吃了些杏仁幹、糧油糕之類,也就飽了。便把第二三篇作起來,隻在日偏西些都得了。自己又加意改抹了一遍,十分得意。看了看天氣尚早,便吃過晚飯,寫起卷子來。他的那筆小楷,又寫得飛快,不曾繼燭,添注塗改,點句勾股,都已完畢,連草都補齊了。點起燈來,早已又低低的吟哦了一遍,隨即把卷子收好,把稿子也掖在卷袋內。
公子閑暇無事,取出白棗兒、桂元肉、炒糖果脯這些零星東西,大嚼一陣;剩下的吃食,都給了號軍,就靠著那包袱,歇到次日天明。那個老號軍便幫他來把東西歸著清楚,交領卷簽,趕早排便出了場。
公子到貢院頭門,早見他嶽丈張老先生、程師爺以至華忠諸人,直擠到龍門檻邊等他,一時見公子恁早出來,都不勝歡喜。
程師爺先問了聲:“得意嗎?”公子忙回道:“還算妥當。”張老早把考籃包袱接過去,遞給眾家丁。一行人簇擁出了外磚門,程師爺便和他同車,要文稿看。因說道:“頭三兩個題目,你都作過?”
他道:“便是詩也作過,卻都不曾用那窗稿。”因從卷袋裏把那草稿取出來。程師爺一麵看,一麵用腦袋圈圈兒,便道:“隻這前八行,便有個發皇氣象。恭喜恭喜!”把詩看完,說道;“詩也不沾不脫,攀桂大有可望。”
一時回到宅裏,公子不及別事,便叫葉通取了個小紅封套,把文稿封好;又親自寫了個給父母請安的安帖,封起來,打發戴勤飛馬立刻給父親送去。恰好戴勤走後,安老夫妻早打發晉升來接場。舅太太叫趕露兒送來了吃食,二位奶奶給包了添換的衣服。公子也問了父母的起居,晉升一一回答。又說:“老爺還說,爺得晌午後出來,吩咐奴才天晚了索性等明日送了爺進二場,再把文章稿子帶回去,誰知爺已經老早的出來,倒先打發人請安去了。”公子道:“戴勤大約今日也不得回來,依然遵著老爺的話,明日回去罷。”說著,便有幾家親友來看,都說道:“不好久談,請歇息罷。”興辭而去。公子吃得一飽,撒和了撒和,便倒頭大睡,養精蓄銳,準備進二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