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誌過銘嫌隙成佳話合歡酒婢子代夫人(4)(1 / 2)

“我以為皆是也。人生在世,第一樁事,便是倫常。倫常之間,沒兩件事,隻問情性。這其問君臣父子兄弟朋友都好處,惟有夫妻一倫,最不好處。若止就君禮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婦順,以至朋友先施的大道理講起來,凡有血氣者,都該曉得的;又何以見得夫婦一倫的難處呢?殊不知君臣以義合,君有過,不可無廷諍之臣;諍而不聽,合則留,不合則去,此吾夫子所以接淅而行,不脫冕而行也。父子為天親,親有過,不可無婉諫之子;諫之不從又敬以違,勞而不怨,此大舜之道,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也。兄弟誼在交勉,本於同氣,所以說其兄關弓而射之,則已垂涕泣而道之。朋友道在責善,可以擇交,所以說朋友數,斯疏矣。至於夫妻之間,以情合不以義合,係人道不係天道,嫁娶多在二十後,不比兄弟相聚一生;起居同在咫尺間,不比朋友相違兩地,性情過深,期望未免過切。偶見夫妻有些差處,就不免有一番箴規勸勉;隻這箴規勸勉上,又得自己講得出來,又得夫子聽得進去,這是樁性情相感的勾當,隻此已就大不容易處了。不料我家兩個媳婦,竟認得準玉格的性情,預存‘沈潛剛克’一片深心,果然激成個夫榮妻貴;玉格又解得出她兩個的性情,不失‘高明柔克’,一番定力,果然作得個水到渠成;這才不愧是我安水心老夫妻的佳兒佳婦。至於玉格方才說:‘因兩個媳婦說了那句美人可得作夫人的令,便一定要等她作成個夫人,然後再開這杯酒。’那便叫作意氣用事,不是性情相關,其中便有些嫌隙了。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過猶不及,非孔門心法也,切切不可!來!來!來!兩個媳婦,你兩個便在我二老麵前,親執壺盞,敬你夫婿一杯,算下些氣。然後玉格再公酬兩個媳婦一杯,算取個和。這不但算你三人閨閣中一段快談,還要算我家庭間一樁盛事。語有雲:‘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大家看這場酒公案,隻我這等一個被參開複的候補老縣令,判得何如?”說罷,哈哈大笑。

當下安太太聽了,先樂得連聲讚好說:“到底是老爺說的明白。”舅太太那邊也接口道:“要都象後半截這幾句話,誰還敢不服!可見不用請出孔夫子來,事兒也弄清楚了。”張太太也道:

“說的是啥呢?”這邊金、玉姐妹聽了公婆這番吩咐,好不歡欣鼓舞。當下她姐妹便隨著公子先奉了父母的酒,又斟了舅太太、張太太的酒,然後二人才一個擎著那個大瑪瑙杯,一個執壺,滿滿斟了一杯,送到公子跟前。公子大馬金刀兒坐著,受了那杯酒,然後才站起來,陪著父母一飲而盡。那個長姐兒早上來接過杯去,用溫水過了,拿來放在二位奶奶麵前;公子順著父親的話,執壺過去,給她姐妹斟了一杯,她兩個倒恭恭敬敬的,也學婆婆那個樣兒,站在一旁,摸著燕尾兒,行了個旗禮。你道怪不怪?

隻這麼個兩不對帳的禮兒,竟會被她兩個行了個滿得樣兒。把個舅太太樂的笑說:“叫人瞧看好舒服,你們來給我換鍾熱的;今兒就醉了,也是受用的。”公子聽了,忙親自過去給舅母、嶽母又斟了一巡,自己又用小杯,陪了一杯;重新歸座,便讓金、玉姐妹幹那杯酒。二人隻在那裏笑容滿麵的對瞅著為難。太太探頭瞧了瞧,才看見公子給她兩個斟的那杯酒,原來斟了個流天澈地,隻差不曾淋出個尖兒,紮出個圈兒來。便望著公子道:“瞧瞧,你這孩子兒,她們倆那兒喝得了這些呀?你替她們喝一半兒罷!”

公子笑嘻嘻的道:“母親吩咐,不敢不遵;隻是她兩個這鍾酒,似乎不好求人代飲。”安太太是天生的疼媳婦兒的,便道:“惹氣,這就算人家求著你了。不用你,我有了主意了,我們這兒有個紹興壇子呢。”說著,便叫:“我的長姐兒呢?你來拿個大些兒的鍾兒來,替你兩位大奶奶喝一半兒去。”那個長姐兒看著兩位奶奶和大爺這番觥籌交錯,心裏明知神仙不是凡人作,卻又不能沒個“夢到神仙夢也甜”的非非想。正在十分豔羨,忽聽太太這一吩咐,樂得她從丹田裏提著小官調的嗓子,答應一聲“嘖”,連忙去找鍾子。太太道:“不用去找了,你就等著,揀你兩位大奶奶個福底兒罷。”當下金、玉姐妹每人喝了約莫也有一小鍾酒;那杯裏還有大半杯在裏頭,便遞給長姐兒。她拿起來一口氣就喝了,酒幹無滴,還向著太太照了照杯;樂得給太太磕了個頭,又給二位奶奶請了個安。太太和公子道:“我們也幹了,也值得你那麼拿糠作醋的。”公子此時,倒沒得說。長姐臉上那番得意,她直覺得不但月裏的嫦娥,海上的麻姑沒夢見過這麼個樂兒,就連個虞姬跟著黑鍋底似的霸王,貂嬋跟著一簍油似的董卓,以至小蠻、樊素兩個空風雅了會子,也不過“一樹梨花壓海棠”一般的跟著白香山那麼個老頭子;那都算她們作冤呢?

安公子和金、玉姐妹都歸了座,眾丫頭換上門麵杯來,正要撤那個瑪瑙杯。老爺道:“拿來。”因接在手裏和公子道:“這件東西,竟成了一段佳話,不可無幾句題跋,以誌其盛。”公子聽了,樂得手舞足蹈,便道:“兒子空歡喜了會子,竟不曾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