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虛吃驚遠奏陽關曲真幸事穩抱小星衾(6)(1 / 3)

金、玉姐妹當晚便在自己屋裏,給公子備了一席小酌。公子本在個“染指點金金滴液,投懷倚玉玉生香”的溫柔鄉中,忽然眼前又添了這麼一個俏丫頭,雖說不得白人之白,也猶白馬之白;恰是他個髫年伴侶,也算一段閨房佳話。隻是他此時一心的怕上烏裏雅蘇台,那有閑情到此?因此酒在肚裏,事在心裏,不肯多飲,隻吃了幾杯,便叫收拾過了。當下金、玉姐妹,便一個扶著敷粉郎君,一個攜了堆鴉俏婢,送他二人雙雙就寢。

安公子好端端的一個翰苑清班,忽然改換頭銜,要到邊庭遠戌,他這番不得意,且無論頭上那個花紅頂兒,解不動他的牢騷,就眼前這個黑玉人兒,也提不起他的興致。隻是無論他怎的不得意,也卻掉不了那些老師同年,以至至戚相好的話別餞行。

這班人自從他見麵賞下假來那日,早已紛紛具帖來請;這其中,也有在戲莊子上公錢的,也有在家裏單約的;安公子也隻得強整精神,一一的應酬周到。偶然在家空閑兩日,又得分撥家事,整理行囊,再加上人來客往道乏辭行,轉眼間早已假期將滿,安老爺便叫他看個吉日,先請安陛辭。陛辭的頭一天,公子因要赴園子去住,好預備第二天遞折子,便換上行裝,上來謁見父母。老夫妻一向隻那等忙碌碌的張羅兒子起身,心頭口頭時刻有樁事兒混著,倒也罷了;如今見他這一著行衣,就未免覺得離緒滿懷。

安太太望著他,先自有些難過;老爺因他次日還要預備召見,便催著:“你就去吧!有甚麼話,都等陛辭下來再說不遲。”公子也明白他老人家這番意思,隻得答應一聲,無精打彩,告辭而去。

這裏安太太隔著玻璃,望著他的後影兒,早不覺滴下淚來。安老爺浩歎一聲,勉強勸道:“太太,消長盈虛,天地之至理;離合聚散,人事之常情。世間那有個百年廝守的人家,一步不跌的道路?太太你怎的這等不達?”太太聽了,隻含淚點頭不語。-此刻正用著媳婦說話解勸公婆了。無如金、玉姐妹兩個,心裏那種難過,也正和她公婆相同;再加見了公婆這等樣子,她兩個心裏更加難過,怎的還能相勸?舅太太隻管是個善談的,隻看看這個最合式的小姑兒,和兩個最親熱外甥媳婦,眼前就要離別,也就夠難過的了,自然不能相勸。此外,張親家太太,是個不善辭令的。那珍姑娘,雖然這一向有個正經事兒,也跟在頭裏湊一兩句兒;又無如這樁事,她一開口,總覺得象是抱著個不哭的大白鴨子,隻說現成兒話。因此隻管一屋子人,隻大家對愣著,如木雕泥塑,不則一聲兒。

正在靜悄悄的時候,忽然聽得珍姑娘噯了一聲,說:“大爺怎麼又跑回來了?”大家聽了,連忙望外一看,果見公子忙兜兜的從二門外跑進來;忙著跑了,把枝翎子也丟掉了。又見他後麵還跟了一群小廝,緊接著見張親家老爺也跟進來,隻在後麵叫說:“姑爺站住,翎子丟掉了,快戴上。”他便道:“不要了!”安老爺見這樣子,隔著窗戶就高聲問道:“怎麼了,忙到如此?落下甚麼?”他說:“倒沒落下甚麼。回父親,我不上烏裏雅蘇台了。”老爺便問道:“不上烏裏雅蘇台,卻上那裏去?”他又道:

“上山東。”老爺問:“上山東作甚麼?”公子早跑進屋裏來,一時忙得連話都不及回,隻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呈給老爺,說:“請父親看這封信就明白了。”安老爺百忙裏也不及招呼張親家老爺,隻一麵伸手接信,一麵問道:“又是甚麼信?”安太太聽了,隻覷著雙眼,皺著個眉,夾在裏頭,說道:“哎喲!佛爺,怎麼又上山東呢?你瞧瞧這到底都是些甚麼事情呀?”說著,便站起來,舅太太、張太太也站起來。連金、玉姐妹和珍姑娘,以至他家那班有些頭臉的婆兒媳婦,和幾個大些的女孩子,一時上上下下,亂亂轟轟,擠了一屋子人;裏三層,外三層,把老爺和公子圍了個風雨不透,都擠著要聽聽這到底是怎麼一樁事。這一擠,擠得張親家老爺沒地方站,沒法兒,一個人溜出去了。

你看此時可再沒比安水心先生那麼安詳的了。他接過那封信去,且自不看,先拿眼鏡兒,又擦眼鏡兒,然後這才戴上眼鏡兒。好容易戴上眼鏡兒了,且不急急的抽出那封信來看,先細細看那封信麵上的字。他見那封信,是高麗紙裱得極嚴密的一個小小硬封,簽子上寫道是:“伴瓣室主人密啟”,下手是另有一行字,寫著:“靈鵲書屋手緘”。轉過背麵看了看,又見圖書密密,花樣重重。老爺是個走方步的人,從不曾見過這等鬼鬼祟祟、藏頭露尾的玩意兒,隻問道:“這是甚麼人給你的信,怎麼這等個體裁?”說著,這才把那封信抽出來看。先見那信的蓋麵一篇,隻一個梅紅名帖,名帖上印著個名字是“陸學機”三個宇。老爺這才明白了,說:“這不是那個軍機章京陸露峰麼?”公子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