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回暖,雪融化得很快。離開蘭登城十日之後,埃德公爵的隊伍行至磐石荒原南端,緊靠著勃瓦第邊境小鎮東特時候,最深達五尺的積雪已經融成了黑土地上薄薄的白線,隻是因為融雪的水流不出去,道路泥濘得很。
這是埃蘭第一次獨自騎馬走遠路,他以前也騎過馬,但那隻不過是在蘭登附近轉轉,或者陪伴父兄去打獵。像這麼遠,又一個人騎一匹馬的情況,這是第一次。埃蘭一直覺得騎馬很威風,很有男子漢的氣概——像大哥羅格裏斯那樣,穿上盔甲,拿起長槍,衝向敵人。或者像二哥維克托那樣,在馬上揮舞著帶有弧度的長刀,劈倒綁在架子上的稻草人——這就叫做騎士,是男人的象征。
我不要做孩子,我是男人!
從南方吹來的暖風拂起他的黑發,他揮舞起假象的刀劍,砍向虛幻中的對手。嗚嗚!好威風啊!樹上被雪和嚴寒打蔫的葉子已經枯萎,但是新芽已經在敗葉下探出綠色的腦袋來。
春天又回來了,冬天終究不會長久。埃蘭又想起那天夜裏發生的事,聽見幽靈們的竊竊私語。他們都是在胡扯!天不是又暖和起來了嗎?埃蘭不敢確定。
“埃蘭,在想什麼呢?”維克托騎著匹黑馬從後麵趕上來。馬兒踏起輕快的腳步,灰色披風上的家族紋章仿佛飛起來一樣,那是頭長了翅膀的熊。
“維基哥哥,你相信已經亡故的人會返回人世間警告他們的親人災難降臨嗎?”
維克托笑起來,把馬拉得盡量靠近埃蘭,“小傻瓜,亡故的人會去諸神那兒接受他們的安排。在瓦拉納斯的信仰裏,他們將會乘著一艘灰色的船,駛向西邊的大海,最終穿越黑暗,到達光明的彼岸。他們不會再返回人間,同我們在一起。至高者瓦拉納斯不論他們身前如何讓,死後都一視同仁。”
是嗎?埃蘭的耳邊又響起了那天聽到的話語——風夾雜著哀戚的悲鳴,在天空中回蕩——不要去!不要去!他們都在叫喊,不要去!不要去!
“可是……可是如果瓦拉納斯那裏出了事情,幽靈們去不了那兒了呢?”埃蘭不確定這句話是否會構成冒犯,還是大著膽子說出來。
維克托當即就沉下臉來,“埃蘭,不可以質疑神的旨意,這是褻du。”
“我知道,可……”
另一匹馬的蹄聲從後麵傳來,愈來愈近。羅格裏斯一身黑衣衝到前麵,伸出手在埃蘭德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差點把他打翻下馬。大哥羅格隻比維克托大一歲,可看上去足足要大上五歲。埃德公爵的長子今年剛滿二十,黑眼黑發,身材高大健碩,足有六尺五寸,慣使的一柄戰錘連父親也隻能勉強舉起。不過,羅格一直都沒成為一名騎士,並且也不想成為。他的信仰忠於舊神,忠於這北方的土地。
“埃蘭,和維基聊什麼有趣的事呢?”羅格裏斯低沉的嗓音渾厚如同戰車開動。
大哥越來越像父親了,尤其是他最近留了些短胡茬後。埃蘭不敢說出他對神明的質疑,大哥發火的樣子很可怕。
“大哥,我想成為一名騎士。”他支吾了一句。
“騎士?”羅格裏斯皺起眉念了一遍這個詞,“埃蘭,北方人的漢子個個都是無畏的勇士,不需要這種經教會冊封的騎士一樣是男人,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是英雄,是傳奇。”
“可騎士很威風,還受到人們的尊敬,那些歌謠裏不是都這麼說的?”埃蘭搜腸刮肚才找出個理由來。
“威風了以後怎麼樣?”羅格裏斯反問道,然後策馬朝著隊伍的前端跑去,丟下埃蘭像條木魚似的騎在馬上。
“羅格就是這樣。埃蘭,你也不要計較了,他不喜歡騎士的。”維克托連忙解釋道。
“我沒事。”埃蘭微微夾緊馬腹,馬兒立刻撒開四蹄飛奔起來。
“慢些!我說你慢些!”
這個聲音同維克托一起被遠遠地拋在身後。
耳畔隻有風的聲音。然後,前方傳來了喧囂。
一大群人在座小山丘旁邊圍成一個圈,似乎在那裏觀望什麼,埃蘭好奇地催馬過去。
父親已經站在那裏了,還有大哥羅格裏斯,蘭登城侍衛隊長馬斯林.諾恩,瓦迪斯.姆林爵士,他弟弟蘭迪斯.姆林,凱若.歐文爵士,洛克.戴德……以及一大群騎手。接著,後麵的人也騎馬趕上來。
“這是什麼呀?”維克托剛趕過來就叫道。
“熊。”羅格裏斯告訴他。
“哦……這麼個大家夥。”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一具巨大的殘骸俯臥在泥濘裏,大部分血肉都已腐爛成一團泥漿,同地上的汙水混合在一起。即便如此,那些脫離皮毛的巨大肋骨還是讓人吃驚,很像是一艘船的龍骨。埃蘭比劃了一下,不誇張的說,自己騎馬站進這頭熊的肚子綽綽有餘。
“熊?可熊長得這麼大?”他問。
“這是冰熊,以前隻有在灰山的另一邊才能看見。不知道這頭怎麼會死在這裏。可能是跟著暴風雪來的,然後……”埃德公爵似乎發現了什麼,俯下身子。盡管氣味腐臭難聞,但他還是從熊屍的下麵扯出一截子三角形的細骨來。愈往下抽,這節細骨越粗,末端帶著一個三角形的頭。這些骨頭完全被埋在熊屍腹部的下方。
“看,這是什麼?”
三角形的蛇頭骨昂的老高。
“安如林王蛇。”洛克.戴德插嘴道。“這種蛇是這個世界上最毒的蛇,就生活在霧海沼澤裏。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不詳的兆頭。”一個人說道。
“我不喜歡這樣,這頭熊是被蛇咬死的。”馬斯林.諾恩皺起眉頭。“要知道公爵的家族紋章正是冰熊,而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