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心中頗覺煩亂,轉身坐到響泉琴前。他收住心神輕撥宮商,一聲古音空靈悠遠蕩開,他心中煩亂這才消散了些!於是墨羽便不再他想,盡心操弄琴弦。
泛音空靈縹緲,散音鬆沉曠遠,按音婉轉圓潤,混合著風聲,雨聲,蛙聲,小鳥的格桀,真如天籟一般!指與弦和,弦與心和,漸漸雜念汰盡,漸至心神俱醉、物我兩忘之境,墨羽隻覺自己好像就是屋簷下一滴將落未落的水珠,山間一縷清風,樹巔一片青葉,湖中的一道漣漪,或隻是指下的一根琴弦……
墨羽正忘神的彈著,陡然間琴弦驟斷,這渾然一體空靈悠遠的天音中竟滲進一絲金戈鐵馬的鏗鏘之音!
墨羽全身一震,他耳力極佳,這山穀之中無論鳥語格桀,風吹葉落,乃致春筍破土,都逃不過他的察覺。墨羽摒住呼吸,細細聽之,七八騎人馬已入穀中,蹄聲陣陣勢如悶雷,不是普通的馬匹,好似是戰馬!
墨羽立即猜出來人是誰,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來的共有九人,一入穀直接到了墨羽住處,都是身披甲胄、手持長劍的武士,神情剽悍。幾人停下下了馬,進入小竹屋,當先一人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將軍模樣,劍眉星目英武非凡,此時他額頭身上盡是雨水,與墨羽一照麵,立時跪下便拜,道:“墨大哥,您一向可好?”
墨羽一看,忙上前攙扶,歡喜中帶有更多的驚訝,道:“顏武?你怎麼會來?”顏武起身道:“公子差我前來,召您回去!”
墨羽眉頭微皺,顏武這一句話,便讓他覺得必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墨羽心道“幾年來與伯邑考隻有書信來往,伯邑考知道自己性情喜愛山林之樂,從未說要自己回去的話!今突然急召,還讓顏武親自前來相迎,實在蹊蹺!”於是忙問道:“西岐出了什麼事,你快說!”
顏武歎息一聲,道:“唉,一言難盡,自主公被囚羑裏之後……”
墨羽剛聽到這第一句話,如聽到一聲晴天霹靂,立即打斷他追問道:“義父被囚羑裏,這是怎麼回事?公子為何從未提及?”顏武道:“此事是公子說不要告訴你的!這事是商王受辛親自下的命令,誰也無可奈何,告訴你徒增擔憂……”墨羽心覺此事內情極大,西岐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
墨羽看到顏武等幾人滿臉疲累風霜之色,顯是趕了好遠的路也未休息,此刻全身都濕漉漉的,雨水混著汗水直往下流,一說話,竟什麼都忘了。他忙讓顏武等幾人坐下,給顏武等人倒了幾杯水。顏武一飲而下,疲感稍解。墨羽雖然端穩凝重,且生性隨性淡然,縱使天雷轟鳴於他耳中也不過片瓦落地,但聽到姬昌被囚,不禁又驚又急,忙追問:“你剛才說義父被囚在羑裏,羑裏是什麼地方?商王為何囚禁義父?”
顏武道:“羑裏是朝歌臨近的一個小城!”說完歎息一聲,道:“主公其實能逃得性命已經是極好了。這件事還要從七年前說起,當今天子生性殘忍暴虐,主公與九侯,鄂侯名列朝廷三公。九侯有一女,為受辛王妃,據說極其嬌豔美麗,且性情和婉,禮度閑淑,卻不知為何得罪了受辛被殺!九侯知女兒無辜被殺豈能願意,找受辛理論,竟被醢殺!鄂侯怒斥受辛,也被害死!當時主公也在朝歌,據說隻因為兩侯歎息了幾聲,說了幾句惋惜的話,竟被人告發,險些也被商王處死,多虧丞相商容,連同幾位老臣聯名俱保,這才免去死罪,被囚於羑裏,至今已有七年了。”當下,又把事情詳細情形,和姬昌被囚之後周國的情況一一說了。
墨羽聽著,心中又驚又悲,又傷又愧,其實白天他聽葉秋說到這件事時已十分驚鄂,可是沒想到義父姬昌原來也牽連在內。自己在這穀中幽居,卻哪裏想到家國遭受如此噩運,想到此不禁眼中浸出淚來,道:“墨羽愧對義父,愧對大公子,愧對西岐百姓!”
他說完站起身走到門口,看著飄飄灑灑的雨點,思索著什麼,悠悠的道:“義父年歲已大,囚於異國他鄉,必定受了不少苦。二十餘年前,先王季曆就是被當時的商王文丁這樣囚於殷都的,最終還死在那裏,今日之事如出一轍,殷商到底意欲何為?”
顏武恨道:“我們西岐世代忠於殷商,沒想到竟落到如此下場!如此忠奸不分,我看殷商天下氣數所剩無幾了!”
墨羽想了想,轉過頭看著顏武問道:“那大公子打算如何?”顏武道:“大公子就是不忍主公在羑裏孤獨受苦,所以決定籌備厚禮親往朝歌,進諫商王,求贖主公!”說道此,突然道:“哎呀,我怎麼忘了,公子還有親寫的書信給你。”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布袋,有油布包裹,裏麵信件並未沾水。
墨羽走過去雙手接過,好似這信有千斤之重,墨羽打開信細細閱讀:
“墨羽吾弟,自與弟分離掐指算來,已有十餘載,愚兄甚為思念。數載以來,家中變故叢生。父侯遭奸人構陷害,囚於異鄉羑裏殆有七年!母妃思之,憂傷淒苦心力交瘁,沉臥病榻已久,亦常與兄問之羽兒何時可歸!身為人子,心中何安?國不可一日君,家不可一日無主,兄欲親往朝歌,替父贖罪,求得聖主寬恩赦宥父侯回歸,使父母團聚。凡塵俗事,本不欲擾弟清修,然事關家國天下,願吾兄弟共赴險地救父,回我邦國,以完忠孝之德,上安母妃兄弟之心,下解黎民百姓懸望,兄攜文武臣僚於西岐城掃榻相侯!愚兄伯邑考頓首!”
墨羽看完,剛毅的臉上竟滲出淚珠,心中又悲又愧,帶著哽咽之感問道:“怎麼,母親病了嗎?”
顏武看著墨羽激動悲痛的神情,不禁重重歎了一聲,道:“是啊!已臥榻兩年了!”
墨羽微低下頭,手竟有些發抖,看著手中的信道:“公子當墨羽是什麼人,墨羽自小身受義父養育之恩,義父於我,如同親父,西岐更是父母之邦,為自己家人,縱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是義不容辭!墨羽愧對西岐啊!”
顏武道:“墨大哥,事情危急,我們還是盡早動身為好!”墨羽微微頷首,道:“不必再等了,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突然說起離穀,墨羽一陣落寞。他緩緩起身走到門口望著外麵的景致,此時細雨綿綿,萬籟俱寂,偶爾傳來幾聲鶴鳴猿啼!清風吹拂,頓感遍體清涼,神醒倦忘,胸臆間盡是雨水的清新和花草濃鬱的芳香,真是令人心神俱醉,不能自已,心中依戀萬發,如何舍得?此一出穀實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歸林泉。看著天造地設的人間仙境,心想若非形格勢襟,就算是王袍加身,列土封疆,也不會令自己對那紅塵世界留戀半分。
他抬起手輕輕拔出手中的紫電,一聲清脆之音,悠遠清揚,回響不絕。看著紫電劍上流動的紫光,墨羽心道:“紫電,人生於世畢竟身不由己,總有一些天賦的責任等待著自己。也罷!寶劍總有出鞘之時,你我就一起到這紅塵中經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