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儀見自己的父親如此不中用,到了此時,為了能給自己脫罪,竟不惜抹黑自己的女兒,心中更涼了幾分,但是事情在四年前就已經注定,不論她如何躲避或者向前,總要走到這一步,是以仍是挺起肩膀跪在那裏。
宋縣公便道:“即是如此,呈上證物,帶證人。”
證物便是四年前餘氏說她寫的一首秦少遊的《鵲橋仙》與餘有成當年寫的書信,人證蔣儀卻始料未及,來的竟是餘姑子慧圓師太。
雜役捧過那張宣紙到蔣儀麵前,問道:“這可是小姐您的親筆?”
時隔四年,蔣儀才親眼見到這張紙,一手王羲之小楷,確實與她寫的十分相似,她靜靜盯著,半晌才道:“不,這不是小女的字,這是小女繼母餘氏的字。”
宋縣公示意蔣儀繼續說下去,坐在旁邊的陸遠澤卻是喚過雜役,耳語一番,不一會兒,衙役捧了宣紙筆墨過來,鋪在當堂。
蔣儀持筆蘸墨,在紙上寫了一首《鵲橋仙》,方才擱下筆道:“小女習的王羲之小楷,其書法講提氣放逸,意態要秀美開朗。而繼母餘氏卻是習一手簪花小楷,字形由扁方為長方,又是清婉靈動的字體,雖刻意驀小女手法,卻終是與小女所寫王羲之小楷大不相同。今小女在此間寫了,還請宋縣公過目。”
雜役將宣紙呈給宋縣公,他看完了,卻仍交於雜役,雜役便又將宣紙呈到了陸遠澤那裏。
這時,宋縣公又道:“人證慧圓師太,你是一方主持,蔣家小姐即在你庵中出家,餘有成又一口咬定你因與他之親,經常放他入庵私會,可有此事?”
餘姑子前兒剛沒了尼庵,帶著幾個食腸寬大的姑子們四處掛單,剛在桃花庵穩定下來,欲要做幾個場法摹些銀錢好重新把饅頭庵修繕了,如今過的十分艱難。今早起來,又被幾個衙役不由分說捉到縣衙一通審,說是她庵中****,若不是她有僧衣護體,隻怕此時夾棍大板都上了許多了。
她今見不過是餘氏與餘有成自己遭了罪,心裏憤不過,還要拉扯上蔣儀,便也厭惡了這兩個人了。她那個饅頭庵,因遠離人煙,又在山腳,是個苦極的地方,凡有些慧根的姑子,都呆不長就走了,留下的俱是幾個食腸寬大,卻又得力能幹,但天姿極差的姑子,莫說抄經了,連個佛號都念不好。蔣儀在庵中四年,勤勤肯肯,任勞任怨,她雖常叫兩個姑子腳前腳後跟著,也是淡淡的沒有任何怨言,又能抄經又能幹農活,她就算失心瘋了,也不會叫餘有成這個糟了芯子的庶子來糟蹋她,又如何會容餘有成到自己庵中半步。
及至後來,餘氏見蔣儀漸漸大了起來,心有不安,欲要餘姑子將她除掉,也是給了餘姑子不少香火錢,還承諾待蔣儀死了,再將饅頭庵往外擴上一進。餘姑子也不是不動心,她早有擴殿的意圖,隻是沒有銀兩,就隻能一直耽著,誰知正好天下了十多天的雨,她派姑子到山上看了,都說泥流是早晚的事,餘姑子欲要出門躲避,想到銀錢,便鬼迷心竅存了害蔣儀的心,這才將她和一個燒火的老姑子留在饅頭庵內。
這方餘姑子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貧尼那饅頭庵雖小,卻也是佛門清淨地,餘有成是男客,慢說進庵,就是庵外五十步,也是不能容他的。”
這些年世道清晏,尼庵也漸多了起來,為防那起子壞了腸子的下三濫下九流們前去臊皮庵中尼姑,庵外五十步,都立著告示,男子們等閑是不能靠近的,是以餘姑子才會有這話。
餘有成聽了這話便哼哼起來,他被打腫了臉,這會兒張了嘴也是如狗嘴攪棍子,說不清楚話,隻是含糊道:“姑姑,姑姑,你怎麼幫外人?”
餘姑子卻是看也不看他道:“貧尼的饅頭庵雖小,規矩卻極是嚴謹,蔣家小娘子在我那裏,五更便要早讀,天亮就要勞作,過午便不能食,這四年無一日不是如此,她又比不得貧尼要外出照應,這四年間,是一個外人也外客也未見過。”
餘氏這時也忍不住了道:“姑姑,你可莫要忘了,你收了我多少香火錢。我早就說過,她是在家不檢點,與有成私相收授,我才送到饅頭庵的。”
餘姑子這時見她這侄子侄女大勢以去,那會介意自己再多潑些汙水在身上,是以淡淡笑道:“當日蔣夫人餘氏將蔣家小娘子送到我饅頭庵,是說她因夜夜夢見母親在難中,為求佛前超度,立勢出家,才來我庵中修行,這個其餘些個姑子都可為證。”
餘氏這時氣的半死,卻又無可奈何,必竟其餘那些姑子,確實聽到的是這麼個借口,不然一個將要及笄出嫁的女子,為何會突然循入佛門。她忽而抬起頭對縣公道:“知縣大人,實則賤妾當年會出手害那孟氏,主意全是我這姑母出的,她自幼跟祖父一起替人看病,才會懂那麼多害人的方子,就連其中幾味藥,市麵上少有的,也是她替我尋來的。”
餘姑子聽了這話,跳將起來,指著餘氏罵道:“你不要血口噴人!”
“大膽!”宋縣公一拍驚堂木,衙役們便過去按住了餘氏與餘姑子,不叫她們撕到一起去:“餘氏戕害蔣家先夫人孟氏,證據確足且自己已然畫押認罪,就此打入大牢,秋後問斬,至於蔣明中蔣朝奉,家中發生如此大事,竟能不聞不問,有失察之罪,我今卻要奏到朝中,革你烏紗,你可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