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希望(1 / 3)

晚上,盧梭將考研的想法告訴了家人,他們反應各不相同。李文淑認為書讀多了沒用,浪費賺錢時間,還白搭學費。盧奶奶非常希望孫子去帝國理工,以後便可以在鄰居老太太麵前吹噓:我孫子是帝國理工的,你們家的孩子連沈工都考不上,去的都不是正經大學。盧名植也支持兒子深造,但他認為考帝國理工太不靠譜,還是本校好。可他不了解兒子,盧梭寧可不考也不願回本校,因為他不想成為以前同學的學弟,而且更擔心萬一考不上反倒成為笑柄。

盡管家人意見不統一,但最終未能阻擋盧梭踏上漫漫考研路。畢竟他是個從小殘疾的可憐孩子,就算有一些不切合實際的願望,真正愛他的人又怎能不盡力滿足呢?

經安妮指點,盧梭來到華儲書店,購入一些考研輔導材料:陳文燈的數學、浙大概率教材、政治紅寶書、周固的英語真題、Smart詞彙、湯子嬴的操作係統、陳意雲的編譯原理。他又翻出了塵封已久的大學教材:同濟高數、同濟線性代數和嚴蔚敏的數據結構。東西準備齊全後,他就開始閉關修行,惡補功課。

安妮曾建議他報個考研班,可他沒接受,因為有心裏陰影,他特別不願意接觸陌生人。於是,他回複說他擅長自學,想靠自己的力量走完這段艱苦路程,哪怕結果不好也無怨無悔。雖然覺得不靠譜,但知心大姐姐也不好說太多,隻能默默的哀歎道:“別人無法代替你成長。”

他開始過上規律的生活,早上八點起床,晚上十二點睡覺。清晨,他會開一袋蒙牛純牛奶,加一勺咖啡,再吃兩塊無水蛋糕。因為父母都上班,他中午隻能到奶奶那吃飯。為了讓孫子光宗耀祖,老人家常常破例做點好的,酸菜燉排骨、紅燒肉、豬肉燉粉條、蒜泥白肉等。而她自己卻什麼都不舍得吃,一小碗米飯加點菜湯或者鹹菜就能對付一頓。媽媽雖然不太讚成他考研,但看兒子每天那麼辛苦也很心疼,晚上時常做一些他愛吃的鍋包肉、軟炸裏脊、油悶大蝦、紅燒脊骨、金醬肉絲、地三鮮等,沒過多久就把他養胖了。

除了吃飯、睡覺、外出散步和偶爾上網聊天外,所有時間,他都在學習。每天他先要背一個小時的單詞,做兩個小時英語真題,再背一小時摘錄下來的真題疑難詞彙。他英語很差,所以格外重視,每天優先複習。他知道自己無法保證每天學習十小時,所以要把最重要的放在前頭。開始,詞彙量不足是他最大的問題,而且沒有太好的辦法,隻能用蠻力。每次做真題,碰到上不認識的詞,他都要查《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然後將單詞與英英、英漢釋義一起抄到筆記本上。幾個月後,筆記本上再無生詞。幸運的是,那年英語不考聽力,否則中考高考都未考過聽力,基礎為零的他必死無疑。

安妮很早就告訴他,跨校考試最難對付的便是專業課。大學跟高中不同,沒有標準大綱和教材,每個學校教的內容區別很大。本校學生隨便準備一下便能考130多分,外校學生累的半死也就剛及格。帝國理工流傳一個說法:考研題比期末考試簡單,期末考試題比作業題簡單。盧梭開始還不以為然,可看一下真題就傻眼了,操作係統和編譯原理居然有很多UNIX相關內容,而這些他從未接觸過。這回,他終於開始重視起專業課來。

數據結構很基礎,所以他並未在意,隻是從頭到尾讀了一遍書,把容易考的程序默寫幾遍。編譯原理很難,掃描器和語法分析已經有點不懂了,翻譯更是繞的厲害,看的他時不時砸幾下桌子。操作係統很變態,讀過教材後,看不出哪裏簡單哪裏難,根本不知道書上在說啥。為了對付考試,他還特意裝了Linux操作係統,找了本鳥哥Linux電子書,買了本UNIX編程教材。每天三小時,讀書、做題、寫程序,他感覺時間似乎不足,但畢竟無法再分配更多了。

數學相對容易些,全國統考,除了數理統計沒學過外,他感覺一切都好。他仔細將三本教材通讀一遍,然後開始攻讀陳文燈數學。他練的比較認真,每道例題都要先做一遍後再看講解,課後習題一道也沒放過,就這樣整本書都遍布了他的筆跡。做完一遍後,他已經對考研數學有了初步印象——不難但是多、不考技巧考記憶。當複習完概率後,他發現前邊學過的高數部分已經忘了很多,尤其是泰勒公式、傅裏葉變換這種變態東西,怎麼也記不住。因為沒有時間再過一遍“陳文燈”了,他買了本真題,從最新的開始,往前做,真題上有的內容認真複習一遍,沒有的就放棄了。

政治是個頭疼的東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身為憤青,他壓根就不信書上說的東西,而且記憶力又不好,沒辦法死記硬背。他總抱怨:堂堂研究生入學考試為何考政治,還跟英語分數一樣,這破玩意,以後學習和工作能用得到嗎。但抱怨歸抱怨,每天晚上他還不得不抽出一小時讀紅寶書,爭取看懂。沒想到讀了一段時間後,他居然發現哲學和政治經濟學挺有意思的,都是講道理的東西,學前者可以訓練思維,學後者可以讀懂社會。可惜毛概和鄧三太沒技術含量,隻能靠死記硬背。他沒有準備時事政治,因為安妮告訴他這個沒法準備,到最後隻需找個押題班,背幾道題就行。

他每天都會在隨意貼上做複習日報,記錄各時段都學習了些什麼,基本上都是學習一小時休息十五分鍾,每天爭取十小時。記錄完,他就將這張紙貼到書桌上方的牆上,幾個月後,滿滿的。每次看到這些成果他都會無比欣慰,考研之路雖然漫長且枯燥,但自己畢竟腳踏實地的一步步走過。考研是持久戰,最重要的是好習慣,他覺得他養成了。

拚搏幾十天後,盧梭漸漸有了感覺,然而病卻不知不覺的找上門來。剛辭職的那段日子裏,因為不再盯著天成的破顯示器,他的眼疼症狀已經緩解了很多。但連續讀書和編程後,他的結膜炎又複發了。看著兒子紅腫的雙眼,李文淑終於不忍,決定掏錢給他買液晶顯示器。他轉遍三好街,對比各大品牌,隻看重了SONY和CTX兩款,他覺得這兩個牌子的顯示器顯示效果堪比瓏管。最終,他買了相對便宜的SONY SDM53,花了2000元,足夠買其他牌子的17寸了。

雖然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樣累,但盧梭的病卻沒有好,李文淑給他買了幾種緩解視疲勞的眼藥,但一點也不管事。無奈,他們隻好到八院看病,大夫讓他們去藥店買潤舒消消炎。盧明鬆的妻子項山杏聽說後,立馬告訴嫂子:“潤舒就是氯黴素,跟五毛的那種一樣,不管用,還要八塊錢。”

於是,李文淑沒有聽醫囑,繼續到藥店購買銷售人員推薦的高價良藥。直到盧梭眼睛疼的無法再忍受,他們才去醫大二院掛專家號,醫生開了迪可羅。這次她沒有再換藥,一個療程後,盧梭眼疼開始緩解,又開了幾次藥,結膜炎基本算是治好了。但從此他卻落下了病根,每當睡眠不足或者用眼過度的時候,炎症都要複發,必須點抗生素。

折磨盧梭的不僅是身體,還有精神,因為周圍人總時不時的打擊他的士氣。

表姐夫在工商局工作,覺得很舒服,勸盧梭也考公務員,而且奶奶,爸爸和媽媽居然一致支持這個建議。他是個憤青,並且還不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那種,他真心不希望做公務員。他覺得公務員工作無聊,合法收入太低,自己又不願意去做些違規的事,生活很難保障。而且,因為看到在國企工作的媽媽慘遭下崗,他已經不相信任何鐵飯碗了,他認為總有一天,公務員會被大批裁撤,到時候這群手無一技之長的人將無路可走。

表哥正在創業,從南方買了一個專利,做動態廣告的。他很看好這產品的前景,他覺得盧梭有技術,要他跟自己一起幹。盧梭隻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東西根本不靠譜,他納悶,在嵌入式技術日益發展的時代,怎麼還有人用機械傳動技術實現廣告切換。由於5d的失敗教訓,他深知沒有先進技術的窮創業者根本就走不遠。他在背後偷偷地說:“要是這玩意能賺錢,人家幹嘛把專利賣給你?”

以前,媽媽什麼活都不讓他幹。上大學的時候,他每周都回家一次,把髒衣服帶給媽媽洗。工作後,他依然讓媽媽伺候著。然而,辭職考研後,媽媽就有點看不慣,時不時的訓詞他:“在家呆著,不上班不上學,不會刷刷碗、擦擦地板、洗洗衣服呀。考研考研,考上了有啥用,還不是一個廢物!”

大院很熱鬧,鄰裏之間經常串門,而且壓根沒有敲門的習慣。這裏人都是大嗓門,說話全靠喊,像吵架一樣,經常吵得盧梭心煩意亂。他兒時的夥伴都沒有考上大學,很早就在社會上混,有廚師、保安、修車的、賣菜的、賣藥的。他們時常來串門,打擾他學習,還總勾搭他出去玩。現在不像高中那陣,整天呆在學校,很容易躲避他們。盧梭很生氣,因為自己的中考就是讓他們毀了,這次他們又要故技重施了。

奶奶是大家庭的中心,周末姑姑和叔叔經常帶著孩子過來串門。每次盧梭都要禮貌性的陪很久,浪費了寶貴的周末時間後,他總是心痛不已。還有些親戚朋友經常找他幫忙修電腦,而且理直氣壯地認為:“他在家閑著,就該過來”。盧梭特別看不上這些人:你們花錢請人重做係統也就30塊,就為了省這點錢,浪費我寶貴的半天時間,我的價值就這麼低嗎?

盧梭感到在這裏很難安靜的學習,希望能找個清淨的地方,充分利用寶貴的時間。沒過多久,他看到了機會——大院動遷了。

大院是沈陽西郊典型的居民區,幾十戶人家,趟房,小院落,土路,汙水溝,青菜,綠樹,家花,野草,雞,鴨,鵝,狗,飯後幾堆閑聊的大人,一群嬉戲的孩子。它呈三角狀,南麵是李文淑以前的工廠,西邊是盧名植所在公司的技校,也是小朋友們的“遊樂場”,東北是石膏板廠,與大院一路之隔。這條小馬路,聯通沈遼和沈新兩大幹線,沿線除了這三個工廠以外還有輪胎廠,建材公司,三毛,耐火等。

東北老工業基地改造開始後,這幾家工廠接連倒閉,大量土地被回收,留作它用。夾在中間的大院很難維持現狀,因此,近幾年,院內人總能聽到各種動遷傳聞。大家都盼著這一天,希望能得到高額補償金,住進幹淨舒適的樓房。

二月剛到,後院王奶奶神秘兮兮的來到盧家,偷偷告訴盧奶奶大院馬上就要動遷了。她信誓旦旦的說她兒子的同學的表哥的朋友在開發區工作,領導已經作了批示,年後就開始。她說上頭特意保密,擔心消息泄露後大家做了準備,不好對付了。因為她是有名的大忽悠,盧家人壓根沒把這些話當回事。她走後,盧奶奶隻說了一句:“這兒大事兒!還能輪到她老瘋婆子知道?”

臘月二十八,正當盧奶奶忙著蒸饅頭、炸丸子的時候,盧明鬆家三口來了。往常過年,他們不會來這麼早,明鬆妻子項山杏總說家裏忙,走不開。明鬆已經下崗,騎摩托拉腳為生。山杏來自農村,一直沒有工作,在家開小賣店。獨生女盧珍剛上高中,每當放寒假,都會被母親強逼去補習功課。山杏總要等年三十才過來,年初一就回家,來了啥活都不幹,就坐在炕上嘮嗑。李文淑看不慣,總在背地裏說:“真拿自己當客兒了。”

這次他們如此反常,全因為拆遷的事。山杏的姐姐臘梅在街道辦事處工作,得知大院要動遷的消息,並且打聽到補償細則:第一,給補償金而非回遷;第二,房屋麵積按30,60,90,120平方米分檔估算;第三,有房產證的房屋給100%補償金,無房產證並且居民為本市戶籍的給50%補償金,無房產證並且居民為非本市戶籍的給30%。她將這一切告訴了妹妹,讓她趕緊想辦法多弄些補償金。

山杏前幾年在大院買了個房子,無房產證,一直出租。她打算過年後找個不用賠償違約金的理由趕走房客,讓明鬆搬過去住。她又打起婆婆房子的主意,除了婆婆的正房和大伯的東廂房外,盧家還有兩個房子,她想讓自己的兩個弟弟去占著。臘月二十七,她一夜未眠,躺在床上謀劃著如何跟婆婆說。第二天一大早,她也不顧小賣店生意,拉著老公和女兒,興衝衝的跑到大院,進屋後第一句話便是:“媽,要動遷了!”

她接過盧奶奶的活,開始蒸饅頭、炸丸子、炸魚、洗菜、做飯、掏爐灰、擦箱櫃、掃棚、洗衣服、倒髒水,竭盡所能,什麼活都幹。表現完後,她便開始哭窮,說女兒上高中花銷大,補課班跟搶錢似的,以後考上大學後恐怕供養不起;又說小賣店生意一點都不好,每個月收入也就頂個買菜錢;還說自己男人是廢物,隻會拉腳賺點小錢,養不起老婆孩子。最後她切入正題:“媽,動遷你和大哥房子得的錢咱不要,門口那兩間房兒,年後把房客趕走,讓大奎和二奎占著唄,要不然白瞎了。”

盧奶奶並沒有表態,隻說一句“知道了”。雖然八十多歲了,但她一點不糊塗。她很偏愛小兒子,結婚的時候,給他買一套樓房。山杏不愛幹活,偷懶耍滑,她都看在眼裏,隻不過覺得有嚴重口吃的明鬆娶個媳婦不容易,就沒深究。可便宜不能總被一家占,大兒子辛辛苦苦守在老媽身邊二十多年,應該得到補償。而且盧珍畢竟是一個丫頭,傳宗接代的重任還要盧梭扛,這個大孫子也確實爭氣,考上好大學,全家有麵子。老太太這兩年一直盤算著,動遷後給名植和盧梭各弄一套房子。今天,一聽山杏想讓娘家兄弟過來占房子,火就不打一處來,心裏暗罵道:“農村老倒子,就會占便宜!”

正月初二,女兒惠芳來後,盧奶奶召開了家庭會議,討論動遷的事。惠芳家庭條件好,獨生女已經出嫁,不在乎這點房產。但她看不慣山杏的所作所為,她覺得老弟攤上這個媳婦還不如打光棍。她很喜歡大弟妹,兩人親如姐妹。她知道名植從小一直可憐這個弟弟,溫柔賢惠的文淑從未與婆家人紅過臉,這次肯定也不會跟山杏爭,所以她要替名植出頭。她說:“咱媽生了仨兒孩子,男女都一樣,財產應該平分。房子你們倆早就分到了,門口那個得歸我。大奎二奎都沒沈陽戶口,占了房子才給30%錢,還不如讓大侄兒占一個。”

四家中三家讚同這個提議,明鬆也無所謂,隻有山杏不滿意。她找不到啥好理由,隻能哭鼻子抹眼淚說:“都說男女一樣,那我家珍珍咋辦。”

惠芳挖苦道:“後院還有個小欄兒,你盤個炕也能頂一個房子。還有那麼多地,你能蓋幾個都歸你,缺磚和木頭讓你姐夫給你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