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棉不知自己是怎麼死的,隻知睜眼的刹那,魂魄已輕如飛絮,浮於半空,四周牆壁雪白,氣氛肅穆,幾個白大褂來來往往,耳畔不時傳來醫用器具互相碰撞的聲響,簡短而冷冽。
床上躺著一個女孩,很年輕,大約還不到二十歲,雙目緊閉,神態寧靜,除了那失去血色的唇角凝結的一抹微笑略顯僵硬之外,她看起來仿佛隻是睡著一般並無不妥。
醫生們仍在全力搶救,但蘇小棉知道那女孩已經死了。
因為那女孩的麵孔,與她一模一樣。
蘇小棉有點呆滯,不知這事兒若擱別人身上是何反應,總之當她端詳著自己的屍體的時候,心裏既不怎麼吃驚,也不特別害怕,甚至沒有太多的遺憾,最強烈的情緒反而是好奇——那枚蒂凡尼設計珍珠冠下一頭長及腰際的栗卷長發,一襲露肩式經典款Vera Wang婚紗搭配紅寶石項圈,兩隻腕上分別扣著一對寬約三寸的鉑金鑲鑽手鐲,床邊地上還有一雙紫銀色名牌高跟鞋……這女孩當真是她?如此名貴華麗的裝扮,絕非普通階層所能擁有,也就是說,她生前的生活環境,極其寬裕富足?
她卻是完全沒有印象了。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有過如此隆重的打扮,事實上除了她的名字蘇小棉,她什麼也想不起來,而她端詳著屍體越久,就越覺得在這樣精致華美的衣妝下,那張本是無比熟悉的麵孔萬分陌生,甚至隱隱透著一股令人心驚的詭異……
看起來是她,又不是她。
這話聽起來矛盾可笑,但她一點也笑不出來。
好吧,橫豎是已死了,又何須糾結儀容問題,幸而雖然容色如紙,她仍不失為一具豔屍。
“One Two Three, Clear!”醫生拿起電擊器,對著她的身體連擊三次,次次調高電壓卻不見任何效果,心電監護儀上顯示的仍是一條沒有盡頭的地平線。
醫生終於放棄,正式宣告她的死亡,護士拔掉輸液管,將被單蒙過她的頭頂。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最後隻剩下一個倚門而立的男人,那男人氣質斯文,容貌俊逸,一襲灰色立領風衣熨帖流暢,左手無名指上帶一隻鉑金戒子,與她無名指上的那圈指環正是一對。
這男人……是她的丈夫?
蘇小棉打量他,記憶的海洋是一片空白。
“小棉。”他喚她的名字,神情溫柔繾綣,語調動人纏綿。蘇小棉忽然心中一酸,不由抬手向他招呼:“喂——”他卻毫無所覺,目光隻定定落在床上,一步一步挪到床邊,屈膝半跪,伸手拉下被單,將一束粉嫩綻放的捧花放在屍體胸口。
他緊緊抓起那隻帶著指環的素手,俯下頭去,喃喃自語:“小棉,我來了,你聽到了麼……我來了……我們……結婚……我們結婚……”低低的啜泣,壓抑而痛楚,仿佛是一隻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幼獸,蘇小棉忍不住顫抖起來,倘若如今她還有心髒的話,那顆心髒已被他的哭聲拉扯得變了形。
“喂——我在這裏——”蘇小棉拔高音量,衝他大喊,與此同時,窗外驟亮,一束白光迎麵射來,光芒的盡頭出現一扇半開的門,那條門縫猶如充滿魔力,吸引著她身不由己地後退。
蘇小棉與男人漸行漸遠,這時,男人突然撲倒在屍體上,克製的嗚咽猛地爆發成撕心裂肺的嚎啕:
“小棉……小棉……別離開我……”
男人的傷心欲絕令蘇小棉益發難過,她大聲喚他,用盡吃奶的力氣朝他的方向移動,兩手拚命揮舞,她終於夠到了他,然而就在下一秒,她的指尖穿透了他的胸膛,如入無人之境,此時,窗外白光暴漲,一股大力襲來,卷起四周的氣流疾速旋轉,似龍卷風一般將她團團包圍,帶著她離開病房,飄向那扇門。
刺目白光如流星雨劃過蒼茫黑夜,從眼前一閃即逝,待蘇小棉回過神來,猶如溺水之人浮上水麵,一陣心跳加速,急促喘息,手足皆是冰冷。
周圍陰森晦暗,隻能借著從天花板通風孔裏透進來的幾縷月色,勉強視物。
目之所及,徒牆四壁,約莫十平方的陋室裏,除了角落一隻馬桶,對麵一個水槽,水槽上搭著個盆之外,便是自己身下的一張硬板床和一條破舊的薄被。
她仍穿著一身白裳,但這白,不再是婚紗的潔白,而是囚衣的慘白。
這裏是……地牢?
蘇小棉視線下移,看見一雙腳丫子,再次大吃一驚。
這根本不是她的腳,她的腳起碼還要大上一碼,且她記得方才屍體的腳趾甲上,擦著鮮紅的指甲油。
她抱著自己的臂膀,有一下沒一下地打寒顫,心裏對這場變故有個猜測,但同時又希望所發生的一切隻是南柯一夢,她不免想起那個男子,那個差一點便要成為她丈夫的男子,他哭得那麼傷心,分明愛她至深,可是她卻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牢裏不為人知地發黴……她感到氣恨、不甘,卻又無計可施,抬頭瞪著前方鏽跡斑斑的鐵門,思緒糾結如亂麻,半晌終於把心一橫,低頭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