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3章(1 / 3)

黑暗猶如濃墨揮灑,逐漸湮沒了知覺;飛揚的塵土落在眉梢鬢發,似是染上了十年的霜花;彌漫於空氣中的血腥和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無法回頭的勇敢,殘忍而不斷地撕扯曾經悸動跳脫的心,再再地提醒著歲月的無情、時光的碾磨、塵世的滄桑……還有對生存的絕望。

放棄,其實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

唯有活著,排除克服千萬艱險困苦、始終不屈不饒地繼續前行,才需要巨大的堅韌與勇氣。

能做到這一點的,普天之下少之又少;能做到這一點的,方有資格被稱之為生活的強者。

譬如白靜江這種人。

隻不過,白靜江從不會浪費時間去想自己夠不夠強、算不算得一個強者,那份自負和堅忍早已融入他的骨髓,無論多少次生死關頭,即使麵臨絕境,他也會利用最後一秒想盡辦法逃脫升天。

活下去——是本能,也是他自小受訓的技能。

直至今時今日。

當他纏住了紫衣,努力堆出一個微笑叫她走,她含淚望了他一眼,轉身衝出門去的刹那,他自始至終緊繃的神經,忽然一顫,繼而一鬆。

心底深處不是不曾希冀過,她也許會舍不得他,也許……百分之一的可能,哪怕是他叫她走,她也會選擇留下來,與他共生死。

但她沒有。她流著淚,神情淒惶,然而最終還是走了,毅然決然地。

她畢竟還是要回到穆世勳的身邊去。

於是,當紫衣手持那柄斬下無數頭顱的刀刃穿透他肩胛的時候,他腦海中驀然閃過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莫非這就是結局了?莫非,他終於被黑暗擊敗,那自童年起就包圍著他的、無所不在的、充斥他血液的黑暗……但下一秒,幾乎是嫻熟到條件反射地,利用對手利器刺入骨肉的千鈞一發的間隙,他反轉刀尖,從背後紮進紫衣的胸膛。

紫衣大口噴血,一腳將他踢出去,武士們湧上來,他應接不暇,隻一個分神,便已不見了紫衣的蹤影。

他很肯定,紫衣要害被刺,活不了了,但他仍是擔心,他擔心她跑得不夠快,說不定就被紫衣追上;還擔心她路上遇著伏擊,穆世棠受傷不輕,未必能護她到底……是以他拚著挨了幾刀,盡快解決掉剩下的武士,正當他要衝出去找她的時候,炮彈連發而至,整個地庫仿佛被連根拔起一般劇烈震蕩。

屋子崩塌的那一刻,他想,他沒能再見她一麵。

然而奇跡出現了,她回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就在那裏,她竟然就在那裏。

她連奔帶跑,似乎在叫他的名字……他聽得不很真切,血汙蓋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他抬手抹一把臉,這才看清了她。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彷徨無措地,抬頭望著一根搖搖欲墜的橫梁,不知在想什麼。

他又驚又怕,又急又氣,朝她飛撲過去的瞬間,橫梁被炮火震落,呼嘯一聲,擦著倆人的鬢角而過,隻差毫厘。

背後冷汗如雨,他氣壞了,衝她發了脾氣,怪她不知死活地回來,但隨即他便意識到,她不肯出去的原因。

穆世勳夠狠心,為了全殲敵軍竟連她的性命都不顧了,試問憑她的傲骨,怎肯重回穆世勳的懷抱?

他不由為她心酸,也為自己落寞——她隻有在這個時候,無處可去的時候,才會想到他。

果然穆世棠死了,隻不想鳳殊亦難逃一劫,他有負父親所托,但他最辜負的人,卻是她。

他欺騙她禁錮她傷害她,在她提出分手的時候,他甚至朝她舉槍,差點親手殺了她……他有什麼資格說愛她呢?哪怕今日命喪於此,他也是死不足惜的,本就不是個好人,還指望惡始善終?

但他不希望她死,她是個好女人,一個無論世道如何險阻,仍能堅守本心的好女人,對於在泥淖烏漆中生長的他而言,她就如夜色裏悄悄劃過地一線光,雖然光芒微弱,卻足以照亮他的生命。

隆隆的炮響伴隨熊熊的火光,將整個黑暗的世界燃燒起來,他緊緊地抱著她、吻著她,即便他知道,她的人、她的心都已不是他的,但他仍忍不住吻了她,而那個吻,傾注了他所有的情意:

但我是真的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