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路在何方(2)(1 / 3)

這一次的目光交織,卻原是已隔了千山萬水。

淒淒哀哀,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莫相識,莫相識……

是夜,爭懸孤鏡,璧月放華。清光從樹間篩灑而下,陰影斑斕,清麗疏淡。

我斜倚在鏤荷蘭軒處,靜觀漫樹海棠。身後有蹁躚遲徊之聲,卻不似博果兒的腳步聲。回眸望去,儒雅之顏映入眼簾,一瞬際,恍惚若夢。

我驚呼:“皇上……”

他炯炯的眼神綻放出了無限笑意,輕道:“噓……朕來看你,無人得知。”

我淺淺擱了一抹笑靨,既甜又苦。

而後,相對無言。

他雖為人君,卻也是萬般無奈。而我,隻能是他的臣弟媳。

悵惘間,有廉纖珠子滴滴琅淌俄來。

“宛如,不哭,不哭。”他一把攬過我的身子,輕輕環抱住,我一頭如絲的長發如流水般直瀉落至他身。

他在我的耳際低低吟喃道:“今生,朕定要執爾之手,與爾相伴此生。”

我的淚仿佛滴到池中去,隱約望見池水中的漣漪陡然碎散了,微漾起粼粼水波。

數月之後,滿城風雨,皆在盛傳當朝天子強奪弟媳,敗壞朝綱之事。我心知博果兒之死,我萬死難辭。隻是,情之一物,人何以堪?

我終是成了福臨的妃子,琳琅的流蘇珠穗縈係著我意穩不安的心期。紅燭被微風吹拂得搖曳不定,他深邃的眸子在這旖旎之夜益發如靈動的星光,充滿了喜悅和愛憐。一身間以五彩雲紋,瓔珞流光的龍袍更襯出他的俊逸疏朗。

“宛如,朕好歡喜呀!”福臨的麵容間綻滿如盛開的繁花般的歡喜。他忽而將我懸抱起,我微熏了酡顏,笑嗔:“皇上怎麼也像個孩子似的。”

他將我置於錦榻上,一徑抽去我的翡翠盤腸簪,滿頭青絲如層疊的輕盈薄紗在他的手中如流水般地滑落。那雙瞳仁溫柔地瞧著我,淡淡的荷香沁入心脾,他的唇輕輕覆將下來,一瞬的窒息,我舉了眸,卻見他亦如是。風簾垂幕,香清韻浩,他將我擱至懷中,錦裳一件件地滑落。

春風沉醉的夜色,外頭的花蕊散發的馥鬱芳香彌散整座後宮。

花開花落,生若雲浮。那一年,因著上眷之特厚,寵冠後宮,隻是集寵於一身,也就集怨於一身哪!曆朝後宮皆是如此,我又如何能幸免?

不多久,我便有了身孕。福臨歡喜極了,將我抱起轉了好些圈。皇太後也是待我很好的,時常差蘇嬤嬤送些酸梅湯和冰鎮燕窩過來。我的心間漾的都是漫溢的甜蜜,此生如此,更有何憾?

次年初秋,我的淩兒臨盆降生了。我的身體似要被撕裂般,仿佛看到了承乾宮外大片葉子脈絡也在細碎著……直至後來我才知,那種刀絞般的體痛卻遠不及撕心裂肺的心痛。

我的淩兒是那般的溫潤如玉,那雙清澈又明亮的靈睛像足了他的皇阿瑪。我滿心幸福地望著這對父子,福臨那宛若水波一樣流動的雙瞳綻滿的都是欣喜和狂歡,他視若珍寶地抱著淩兒,朗聲笑道:“此乃朕的第一子。”

我望著他明亮的麵容,一顆心就如在暖風中柔謐蕩漾著,初秋的風,蔥蘢了滿宮的庭樹。

月波凝滴的一夜,福臨又來到承乾宮。恰時,奶娘剛哄了淩兒睡下,我正手捧著一卷書,福臨笑著問道:“你手中是何書?也拿來讓朕瞧瞧。”

我款步上前呈與他,道:“此乃蘇子瞻的《江城子》,句句讀來,實是沉痛,令人心酸不已。有夫如此,王弗此生也是不枉走一遭的。”

福臨的眼睛有半晌的凝佇,即將那卷書掩了去,笑道:“宛如今日怎地竟這般傷懷,看來也該將此書毀了去。”

我忙道:“皇上,‘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死生契闊而不嚐一日去懷,該是何等的悵惘哪!”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福臨輕輕吟誦著,我看到了隱蔽在他清涼明眸間的悵惘和若有所思,忽然就被內心的恐懼摧毀得心碎,瓣瓣如雨。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還待繼續吟喁,福臨卻緊緊環住我的身子,不再言語。

我聞到了他感傷的氣息,忙撐了顏若韶華的笑靨,輕撫道:“皇上,不知可否為臣妾畫一幅畫,也好讓臣妾珍藏著。”

他的軒眉揚了揚,捏著我的鼻子,笑道:“朕隻怕萬種筆墨難摹宛兒的淡雅之姿啊。”

“不若皇上試試便知。”我莞爾投以一笑,“宛兒”,我好歡喜他這般喚我。

他思量了下,又道:“也好。”

我忙展開案上的陽春白卷,就著端硯開始研磨。

他又深深地凝視著我,瞳裏,清澈,閃爍出光澤。我隻覺得這次便要被他含進眼裏去,深深的,深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