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路在何方(2)(2 / 3)

歡樂的日子總是乍現即過,我還來不及好好抱抱我的淩兒,我還來不及用眸子淺嚐那如荷露的幸福底蘊,我還來不及拾起那片如青苔斑駁的記憶……我的淩兒就這樣去了,永遠永遠地離開了他的額娘。尤記得,那一日……

時值深秋,天氣清寒,宮中的瑟黃枯葉亦在凜冽秋風片片沛然流瀉。皇太後的身體是一日日地不好,我頓請示了皇上,去慈寧宮照顧皇太後的起居。臨行前,望著裹在明黃繈褓的淩兒,他安靜地睡著,小嘴一咂一合的,那樣惹人生愛。宮女已收斂了衣裳,我輕輕吻著他稚嫩的前額,便即離去。隻是,這一次的離別竟是天人永別!

貼身宮女來通報淩兒已歿的消息,我霎時懵住。他還這麼小,世事於他尚是無知,是那一場天花將他奪走,還是後宮的波雲詭譎、翻雲覆雨,讓他成為了最小的犧牲品?我不知,也不想知。我跌跌撞撞,我輕撫著淩兒白淨的小臉,他還沒死是麽?你瞧他的臉上還掛著笑容呢!他還沒喚我一聲額娘哪!怎能死呢!

我撕心裂肺,嘎嘎作響、細細灼燒,心已碎得片片隨風飄落於漫宮後庭間,再也無法拚湊。

一雙如水滴般透徹清涼的手輕輕拾起我的手,將它環圍住。他想給我溫暖,可是這蕭瑟的秋風,伸展的枝椏都是冰冷的,又有什麼都垂釣我早已死去的感傷。

我淚眼婆娑,舉眸問他:“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

福臨近來總是很喜參詳佛經,也因此,我所讀的佛經也是不少的。素日,我常問此語,他總是笑而不答。

隻見福臨素日明亮的雙瞳驟然如浸了潮似的霧靄茫茫,黯淡無光,我們仿佛置身於萬丈斷崖中,依稀可看到煙樹蒼蒼、峰巒起伏。

他將我卷進寬大的絲綢龍袍中,隱有菡萏清雅之味縈縈入鼻。我再也禁不住,淚水浸濕了他的綢袍,也浸透到心底。

一列整殤的宮牆漫長地兀立於慘淡斜陽中,一叢鮮草沉鬱地綠起,又一年的春到來了。袖手默坐,凝望著那一池碧波。彼時,蓮花正於水之上方靜靜地綻放,風息溫馴拂過,姿態婀娜搖曳,輕盈生香。

一切仿佛就在昨日,福臨羽扇綸巾,謙遜儒雅,我纖指輕彈,曼妙婉約,柳絲輕拂,暗香浮動。還有,我的淩兒,他的一顰一笑,小嘴的一咂一合……往事注到心頭,竟是這般苦澀,‘滿眼春風百事非’哪!密匝匝的綺恨交縈一道隻如一把利劍刺得我那如紙薄的心笙生疼生疼的。

“奶娘,快過來這,這兒有蛐蛐。”一把稚嫩的聲音從草叢裏傳來,須臾,一個虎頭鑽出,定睛一看,竟是三阿哥。

他一對圓溜溜的小黑瞳像極了福臨,隻是定定地瞧著我。

我展了展顏,笑著朝他揚了揚手。

他依允過來,微微一躬,怯怯喚著我:“玄燁拜見母妃。”

“乖。”我輕撫著他的髻辮,笑著問道:“三阿哥今天晨習了麽?”

他正待答言,卻不料後頭傳來三阿哥奶娘的呼喚聲,不消間,她便尋到此處。

看到我,她怔了一下,上前施了一禮,雖是畢恭畢敬,我卻仍瞧出她的不安和戒備。

我淡淡笑著:“三阿哥,快隨了你奶娘去罷。”說著,我攏了攏被風吹起的發絲,起身離去。

我仍是每日擱了一抹淡淡淺淺的笑,而今,世事於我,隻如浮雲罷了。

又一陣寒瀨遷流瀉過,秋意很快便彌漫了整座後宮。

涼風輕輕地吹委著帷幔,雖蓋著些重錦衾,卻仍是寒意襲人。喉間幹澀難咽,我忙隨手抓起簟榻上的一袂絹帕,重重地咳了一聲。攤帕一瞧,鮮紅若初綻之梅花,綿延淩繞向上。

我清楚,曲終人散,也終是該離去的時候。這一年間,在行宮中望月,月呈傷心之色;於夜雨中聞琴,琴作腸斷之聲。人生悲苦,亦如流水般滔滔不盡。

外頭庭院,雨聲潺潺而瀉,點點滴滴,滴落梧桐葉上,吧嗒吧嗒。和著這樣的沉徐之聲,我恍恍惚惚地沉沉入睡了。

朦朧間,一隻冰涼的手輕輕地覆在我的額上,我努力地睜開眼臉,卻是福臨。

“皇上,您來了。”我掙紮著爬起,卻是一絲力氣都無。

他的眸間遍滿哀傷和不忍,輕輕地扶著我,又沿著床簷坐到我身旁,我的頭就這麼枕在他臂彎,抬首一望窗格鏤隙處,瀟瀟夜雨不知何時已停卻了,細細嗅去,雨氣空蒙而迷幻,氤氳迷離。我使勁地支起身子,遙望著外頭,輕道:“秋天到了,外頭也該是滿地的落葉罷。”

福臨從後頭環住我,下頜頂著我的頭頂,低喁道:“你快快好起來,到了明年春,我們一道去江南。”

“江南……”我輕輕呢喃著,夢囈著,嘴角邊擠出的一抹微笑猶如已經淒零開敗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