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一聲,“阿蒙……”
沒有反應。
再叫一聲:“阿蒙……”
他突然爆發:“走開,別煩我!”
我沒有走開,我的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世界在我眼前動蕩起來。我走近,他忽然用力抱住我,他的頭緊緊抵在我懷裏,我感到他身體劇烈的震動,我知道,他哭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冰河母親的樣子,她張眼看著我們,像盲人一樣茫然,她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阿蒙在她麵前跪下去:“是我沒有照顧好他,是我,是我。”
這一刻,幾乎連我也以為,蓮真的是凶手。
我見到蓮,她神色恍惚,卻比我想像的要鎮靜提多,隻問:“小方那邊……”
我答,“我不會說的。”
她又問:“學校會怎麼處理?”
我答:“息事寧人。”我轉身即走,她叫一聲:“青。”我看著她終於崩漬。整個人軟下去,眼中蘊滿了淚:“青,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答不出。
最後送冰河去火葬的時候,阿蒙頻頻回首,我也是心不在焉,過了一會兒,我才明白,我們在等待蓮的出現。蓮沒有來,她為什麼要來?
我已是兩天不眠不休,從身到心都有著很徹底的疲倦,阿蒙隻有比我更差,卻一直撐著我,扶持著我。在心中,我重複地想冰河死了,冰河死了……
這時我聽到一聲鳥叫,鳥叫聲總是使我忍不住要冶頭。我抬頭,看見牆邊的樹上,有嫩紅的新葉,往上,是湛藍的天,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有淡淡的暖意。我低頭,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草地上,腳下是輕淺的綠。
春天,春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了。
我再抬頭,濃煙不斷地從煙囪裏噴出來,漸漸地消散,天空不動聲色,也不知哪一股煙是冰河。冰河20歲的生命不過是一陣煙。我忽然覺得異常脆弱,緊緊地摟住阿蒙:“阿蒙,你愛我嗎?”
許久,他很慢很慢地說:“愛。”他轉過頭來,問我:“你愛我嗎?你會愛我到永遠嗎?”
我說:“我會。”我的淚水落下來。
我的愛情在這一瞬間來了,以冰河的死為開端的我的愛情。
晚上我去阿蒙家吃飯,飯間,大家聊天,聽到自己與尋常無異的聲音,我不禁想,我和阿蒙是冰河最好的朋友,除了他的母親,最悲傷的就是我們。但是悲傷又怎麼樣呢?我們還是照常地生活,並不會為他而改變什麼。冰河一直是個浪漫的人,他是不是以為他的死會使這世界有一個永遠的缺口,永遠無法修補?世界如此之大,每一個人都是要死的,一個人的死又算得了什麼?
小方的父母特地從廣東來看蓮,都是典型的廣東人,矮小黑瘦,見到蓮,簡直驚為天人,拉住蓮的手,眉開眼笑,金項鏈、金戒指一件件地掏出來。據小方翻譯,他們說:“真沒想到,兒子能找到這麼漂亮的老婆,好福氣。”
蓮的父母也來了,蓮的母親滿麵春風,更為腴麗了,對小方從頭看到腳,又細細盤問家世,最後對我們笑吟吟地說:“蓮每封信都說沒談朋友,敢情騙我們呢。這下好,一嫁嫁到廣東,又有錢,人又忠厚,哪兒找去?蓮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
說不定,這才是真正的天賜良緣,我想。
分配如火如荼地進行。小方出了萬把塊付了蓮的委培費及出省費;有個女生和校長的兒子談朋友,留校做助教;我的去向漸明,連校長都吃了一驚。同學們議論起來,蓮自然不是個好東西,那個女生也是狐狸精,至於我,更是罪不可赦,平時裝成傻大姐,卻勾上了高幹子弟,馬上有人給我下定語:“葉青啊,騷在骨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