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蓮和小方有所發展的事,是大姐告訴我的。我並沒有驚奇,也沒有找蓮去核實或是質詢。蓮想離開礬廠,走投無路的時候,小方出現了。小方出現了,她就選擇了小方。我甚至不認為她在小方和冰河之間徘徊過。
但是冰河呢?
他和蓮之間盡是不安衝突,不斷地爭執,不斷地又和好,眼見得冰河一天天焦躁、憔悴、心不在焉,有時,我幾乎想告訴他不要再等了。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四年讀書,一朝分配,大四一開始,氣氛就不一樣了。課還沒上完,考試也還有三門,大家卻都帶點輕藐的態度,考得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和阿蒙發展順利,大局將定,他父親愛屋及烏,答應幫我忙,所以我竟有點冷眼旁觀的味道,看著同學們八仙過海。
蓮把成績單、獎狀、證書集成厚厚一疊,每天四處奔走。
我想到小方,如果蓮能留下來,小方怎麼辦?如果蓮不能,冰河又如何?種種世事無常,一起湧上心頭,我忽然極其茫然,卻又無能為力。
第二天,我在設計室畫圖,阿蒙在幫我查資料,設計室一片靜寂,突然,走廊上傳來一片吵嚷聲。
阿蒙抬頭聽了一下,“冰河?”他言罷衝了出去。我把圖紙用報紙蓋好,又用丁字尺壓上,跟出去時,正聽見蓮冷冷的聲音:“我不愛你,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你不要煩我!”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攤牌的時刻到底來了。
冰河跟隨了一下,驚駭、不可置信地看著蓮。他慢慢轉過身,突然衝下樓去。
“冰河!”阿蒙迅速追了上去。
我看看樓梯又看看蓮,蓮的臉上那哀痛的表情,像刀鋒一樣,她一言不發,從我身邊走過,回設計室去了。
十幾分鍾後,阿蒙臉色鐵青地回來了,先罵一句粗話,然後說:“李蓮……腳踏兩隻船!”
我不自覺地為她辯護:“她又沒結婚,當然可以在追求者中找一個最好的,有什麼不對?”
阿蒙對我怒目以視:“胡說!跟人家談得好好的,到時一變卦,這不等於玩弄感情?”
我也氣了:“她是委培生,要回去的,冰河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別跟冰河談朋友啊。既然談了,既然一直在一起,就不應該再去跟別人攪!做人也該講一點信義吧?”
我可以不問的,我可以永遠不問的,但是那一刹那,我下意識地反問:“那麼你呢?你現在和我在一起,是因為愛我呢,還是因為信義?”
他愣了一下,又傷了一下,他是一個不說謊的人,所以他不回答。
我等了一分鍾,然後上樓去接著畫圖。
我不見得有多哀傷,隻是很鎮靜地想:父母都見過阿蒙了,怎麼跟他們解釋呢?而且現在去找工作,是不是遲了一點呢?可是忽然,一滴淚墜了下來,我伸手一接,淚水打在手上,在掌心滾來滾去,想哭的欲望潮水一般撲上來,我閉上眼睛,勸自己:不能哭的,這是我的畢業設計圖紙,哭髒了我還怎麼畢業呢?久久,久久,淚水終於回去了。
我在設計室畫圖到深夜。
是在我畫哪一條線的時候冰河走向了死亡呢?
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事後我常想:那應該是一場意外。當時,冰河同寢室的人就在隔壁打牌,中途,隻要有一個人回去……但是生命充滿了偶然。直到晚上,才有人進去,拉亮了燈,並且發出淒慘的尖叫……
生死可以變成這樣荒謬的一件事。
聽到這個消息,我想到的第一個人是阿蒙。
他坐在係辦公室,神色,呆滯,眼中一種深深的絕望和疑問,沒有淚,周圍紛紛擾擾,他坐著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