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手續辦妥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秋天的黃昏原本就來得比較早,何況這幾天,天色有些陰沉,雨似乎藏在厚厚的雲裏,不緊不慢的醞釀,清冽的空氣裏有秋日獨有的纏綿。
陽曦杵著拐杖在江平的攙扶下出了住院部。放眼望去,秋意蕭瑟,落葉寧靜,這樣的天就像陽曦最喜歡的微雨天,讓人的心裏布滿孤獨與安寧。
江平微微側頭看她,有些昏暗的自然光下,她瘦削的臉有一種接近透明的病態蒼白,而她的眼眸中,布滿了淡淡的憂傷,偏偏這憂傷似乎由來已久,已經成為一種根深蒂固以至於接近平和的情緒。
恰似最深的傷口,表麵在歲月中慢慢愈合,到最後隻看出一個淡淡疤痕,可是內裏也許早已經壞死。要治這樣的傷口,大多時候,都要先把已經愈合的傷口扯開,讓最深的腐爛暴露。
即使這很殘忍,卻難以找到更好的辦法。人總是這樣的動物,如果不能直麵傷口,便難以笑對生活。
而陽曦的傷口,似乎太深了,而她愈合的地方已經刀槍難入!別人即使想要撕開愈合的表麵找到腐爛的源頭,也找不到撕開的辦法,洞不穿她的壁壘。
“我們坐會兒吧?”江平的目光落在一排露天的椅子上。這樣的天適合在外麵談心,江平不希望陽曦總是呆在屋子裏。
較小的空間會讓人有安全感,那樣的地方更不容易突破陽曦的心裏防護。所以要讓她情緒波動,就必須探知她的底線,並且一步一步的引導或者逼迫她作出改變。
“不,送我回去。然後,你的任務也完成了。”陽曦隻想快點回家,快點擺脫這個難纏的女人,回到過去,安全的個人空間,可以放下所有讓人疲乏的防護。
“在醫院護理你這麼久,就算要分開,也不用這麼絕情吧。”先打感情牌。江平覺得這樣的天氣適合溫和的滲透,而不是爆烈的猛攻。
“我覺得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何況,沒有情,又怎麼能說絕情?”陽曦不想囉嗦。
江平微微埋頭,低笑一聲,滿臉落寞,眉目間的傷感和恰好落下的一片黃葉輝映:“我想和你說說話,你就勉為其難當一次我的聽眾吧。”
“想說什麼?”
“我們先坐下。”不管是用什麼手段,江平的目的是明確的,先把陽曦拉著留在戶外。
陽曦沒有回答,卻也沒有拒絕,任憑江平扶著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喜歡女人的事情,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你是唯一一個知情人。所以有些話,我隻想和你說。”繼續拉扯。
陽曦微微皺著眉頭,卻到底側頭看了看江平:“沒有人知道?”
江平自嘲的笑:“你要知道,這個社會,並不能輕易接受同性戀。雖然我並不覺得這是錯,但我是個社會人,生活在社會中,我有我的責任,有我要顧慮的人。比如,我的父母。”
“也許,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一個讓你愛的人。當你遇到,你會為了她而突破這些阻礙。”陽曦讚同江平的話,卻不覺得人應該為了別人而活。
“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喜歡了三年,卻沒有開口的勇氣,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暗戀。”江平再次歎息。
“哦?”
“她有家庭,有美滿的婚姻,我想愛情應該不是隻考慮自己的想法,更應該為對方考慮。如果不說出來,也許能做朋友,如果說出來,我隻是個破壞她家庭的第三者。如果她不喜歡我,那麼一切都隻是一個笑話,如果她喜歡我,那麼意味著我的自我將會傷害很多人,而這種自私會讓我終身歉疚。女人的愛情,難以風調雨順,眼睜睜的看她在別人的世界裏生活雖然是痛,卻也是一種安慰。至少,負了自己,卻沒有負別人,負了欲望,卻沒有負愛情。”低低的聲音裏夾雜著心底裏流瀉出的情緒。江平並不曾愛過一個有婦之夫,可是自己的姐姐楚安,正是那個被女人破壞了家庭的已婚女人。而那個第三者,就在自己的身邊。
陽曦卻笑了。笑容裏有一份驕傲和篤定:“你若不說出來,怎麼能知道她愛不愛你?你若不去做,怎麼知道她在別人的生命裏就是幸福的?你以什麼來判定你帶給她的不是快樂而是痛?傷害,必然有,所有的重建意味著打破曾經,但人的一生如此短暫,當愛不愛豈非太過遺憾,若為了愛,傷害一個不該占有她的男人,那又怎麼能叫傷害?她的心已不在,離開才是負責任的表現。就算她不喜歡你,至少你為自己爭取過,也給過她選擇的機會,隻要是真愛就不是笑話,笑話懷抱愛情的人才是笑話。”
江平側頭,久久的看著陽曦:“你是個懷抱愛情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