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開緩緩放下銅製臉盆,低矮逼仄的屋子裏,以一種及緩慢的速度站直,垂在身側的雙手也一點點握成拳,緊緊地,指節在紫紅腫肉下畢現,手背指背上多處的裂口潰爛因此撕裂得更嚴重。她卻似不覺痛,臉上冷漠得如同木偶,殺氣一掠而過。
片刻,她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強行收斂了情緒,再度走出去。
對麵坐北朝南的廂房正中一間在這時厚厚門簾被掀起,一個健壯高大的中年婦女走出來,衝堆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少女們罵道:“什麼話說不完?知不知道今兒府裏貴客多,一應食材要早早送過去的!還有時間在這耗?”
據說這位淨姑姑就是犯了大事被外放出來的,當年在府裏也是有地位的人,虎落平陽一晃數年而威嚴猶具,幾句話說得人們頓時散的散,去幹活的幹活,偌大院子裏頓時清淨下來。
淨姑姑滿意地環視一周,最後視線停在謝雲開身上,皺了皺眉,邊走來邊說:“無雙,春子夏子一早宰了豬送府裏去了,豬圈裏的活你自個兒打理餿水已經拉到豬圈邊上了,你趕緊吃了飯過去。”
雪深路滑,她走得艱難,但還是越過一個院子來到謝雲開麵前,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當年的事兒究竟怎麼回事,隻有你和那位少爺清楚,旁人管不著,但上頭是下了禁口令的。在那些主子眼裏,我們這些奴才的命和葉陽氏的名譽比起來微不足道,你是明白人,別說些不該說的,誤了大家性命。”
謝雲開涼涼看她:“我有說過什麼嗎?”淨姑姑啞然,她再道,“你也是明白人,這告誡的話該對誰說難道分不清嗎?”
說罷,她餘光瞄過若蝶,微微一哂,轉身走開,也不去吃飯,就這麼徑直出了院子。
葉陽府是個龐大府邸,裏麵雖隻住著家主的嫡親和少許關係近些的旁支及賓客,但上上下下加起來也有三百來口人。這些人日常的食材開支不是個小數目。後應處三十多人說白了就是一人養十人,負擔不可謂不重,是以分工上很緊張。
像占地兩畝、建有三排土房、養有百來頭豬的豬圈隻分到了三人打理,除了謝雲開,其餘兩人便是那春子夏子。
他們來後應處不過個把月,雖與謝雲開不熟,但因皆是二十出頭有一身使不完的勁的青壯年,平日什麼重活累活都樂意包攬,落到謝雲開身上的就輕了。今日他們一走,光好幾車的餿水就倒得她氣喘籲籲,接著還有掏糞倒糞、清潔圈棚等工作。忙忙完,日頭也上三竿。
冬日裏的太陽懶洋洋,發出的光也沒什麼威力,但聊勝於無。幹活出了一身汗的謝雲開熱勁過去後很快感覺到冷,一邊搓著用雪洗過的手一邊穿過豬圈旁一片杉樹林,走了約一刻鍾的路來到山坡上一處平台。
這兒沒有樹木遮掩,又因是陽岸,寒氣凝滯不住,風雖大卻並不陰冷。
謝雲開熟門熟路地走到一塊幹淨的大岩石邊,從雪地裏挖出一口舊鐵鍋和發火石,撿來枝木架鍋起火,捧了幾捧潔白的雪放在上麵燒,自己則在邊上又是曬太陽又是烤火。
她坐在岩石上,繁華喧嚷的京城被遠遠拋在身後,一眼盡收無垠高天浮雲萬頃山林野地。那是向南處,自由開闊,有著她此生最深的牽掛,也幾度埋葬掉她對生活的熱情和向往。
睜眼看了好一會兒,她跳下岩石,行幾步來到一個小土丘前,蹲下去用拾來的木片刮去上麵厚厚的雪層,一麵似自言自語:“雖說雪化了能殺蟲,但我想有蟲陪著你興許還能不寂寞些,而且雪水流下去多冷啊。我把雪弄走,你也來曬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