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的燈也沒有熄,楊石氏靠在引枕上,眼皮半闔。幾上的鎏金銅香爐燒著沉香,淡而雋永的香嫋嫋升起,讓她的心越發沉靜。
大丫頭雪青匆匆進了門,低聲稟了:“老爺回去了。”
楊石氏沒有睜開眼睛。她五十多歲了,明顯感覺精力不濟。等到半夜三更,有一種難以支撐的疲倦。
“取二百兩金子。把給大郎新做的狐皮毛氅包好。告訴宋管事,這回不走水路,走劍門關棧道,多挑些身手好的護衛。”
雪青應了,小心給她攏了攏被子道:“太太早歇了吧。三郎君有武藝,宋管事心細,路上出不了岔子。”
楊石氏歎道:“人老了,想的就多了。”
她又在心裏過了一遍,確定再無事交待,終於沉沉睡去。
感覺隻過了一瞬,楊石氏又聽到雪青的聲音:“太太,三郎君來辭行了。”她一驚醒來,疲倦地問道:“卯時了?扶我起來吧。”
雪青心疼地扶起她來:“太太隻睡了兩個時辰不到呢。”
楊石氏拍了拍她的手,強撐著起了床。
大廳燈火通明,楊家三兄弟兩位嫂嫂幾個歲數大一點的侄兒侄女都到齊了。宋管事謙卑地站在人群最後,目光時不時從楊靜淵身上掠過。
楊石氏頭一個點名的卻是他:“宋管事,三郎君就交給你了。記得平安趕回來過年。”
宋管事應了聲是。
“三郎。”楊石氏喊了一聲,眼圈就紅了。她起身上下打量著楊靜淵,見他穿著墨綠織團花福字的箭袖長衫,披著黑色織錦雨披,眉心勒著同色嵌碧玉華勝,英姿颯颯。她理了理他腰間墜著的香囊歎道,“三郎,早去早回。”
楊靜淵點了點頭:“我給你們帶禮物回來。”
楊石氏將裝金子的包袱放進他手裏嗔道:“把自個兒好好帶回來就行了。莫要省吃儉用虧了自個兒。”
掂著重量就知道給的不比父親少,楊靜淵將金子塞了回去:“我身上銀錢足夠花用了。”
“母親給你的,拿著就是。長安比蜀中冷,給你大哥新做了件狐皮大氅,你先穿著。回頭再給你大哥做。”
楊靜淵堅決不要:“這怎麼行?”
楊靜山笑道:“怎麼不行,你出門先用著。回頭給大哥弄塊好皮子就是。”
狐皮輕,楊靜淵抱著覺得心裏沉。除了點頭,他再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楊石氏笑道:“大郎二郎,你們送三郎出門吧。”
與嫂嫂們辭行,與兩位哥哥一共出了正院。行到二門處,楊靜淵突然轉頭,遠遠的回廊下,侍婢挑著一盞燈籠照出一團朦朧的光影。柳姨娘披著件銀白色的披風倚著廊住站著。夜色未明,他仿佛能看到她含淚的眼神。楊靜淵真的很想給她磕個頭。她是姨娘,當著兩位兄長的麵,不會受他的禮。
楊靜山看在眼裏,拍了拍他的肩道:“三弟,我和二弟在前頭亭子等你。去吧。”
楊靜淵感謝地拱了拱手,飛快地走了過去。
雖然是母子,從小卻在石氏膝下長大。楊靜淵以前對柳姨娘並沒有太多的感情。長大後,才慢慢感覺到親娘與嫡母的不同。他站在柳姨娘麵前,看到她激動地背轉身抹去淚,拘束地叫他:“三郎君。”
楊靜淵沉默了下道:“姨娘可還有什麼吩咐?”
柳姨娘遲疑了下,鼓足勇氣握住了他的手,輕聲說道:“是隻鷹,就得自己飛。姨娘委屈了你。別瞧著姨娘哭,你這樣,姨娘心裏其實很高興。”
沒有像嫡母一樣塞錢拿衣裳關心體貼。卻像一束陽光將楊靜淵的前路照得光明。他握緊了她的手露出了明朗的笑容:“我會的。”
秋雨綿綿落下,楊靜淵在晨曦時離開了益州城。他看著天光慢慢亮起來,卻忘記了黑夜會在黃昏再次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