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為他們的證言,才判定了他貪贓的罪名。之後又莫名從他住處查出了他做違賬的證據,與樓中各地傳上來的賬本對照後,便確立他的罪名。可以說,這幾人的證言,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隻是,這薄薄幾張紙上,卻寫了他們幾人受人要挾,誣陷於他的證詞,還有幾人親筆簽字和紅印,若將此物呈上刑部,那…
“你是怎麼拿到這個的?”
蕭清倒了杯茶水放到他麵前,“這個你不用管,隻要告訴我你的決定便可。”
莫子言望著麵前的少年,許久,才幽幽開口,“為何?”
“子言想說什麼?”
“為何幫我?”
蕭清淺笑,“當然不是為了讓你將這府宅便宜點給我,也不是為了你封你的口,讓你對劉老板之事緘默不言。更不是為了讓你向別人隱瞞買你宅院之人的名字。我隻是個樂於助人,善良誠實的好青年而已。”
莫子言,“…”
曲晟隻是靜靜地喝茶,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莫子言看不透眼前的少年。
他做這些事的目的,他不明白。他一個身無分文,負債累累,而且聲名狼藉之人,有哪裏值得這個少年關注?甚至不惜費盡力氣為他洗清汙名?他又哪裏是在玩笑?哪裏是認真?他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他實在猜不透。
“所以,你的決定呢?”蕭清望他。
莫子言眼眸微垂,須臾,緩緩抬頭,“子言孑然一身,雖無太多追求,但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輩。那些汙蔑利用我之人,需要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就算我即將離開,子言之名也不可任人詆毀。”
蕭清望他,麵前的人就算說這些話,臉上也無絲毫恨意,冷靜得仿佛局外人,置身事外。
“好,那便如你所言。”蕭清目光望向曲晟。
“你想讓我接手此案?”
蕭清道,“你可以拒絕,選擇權在你。”
“若我接手,那便是與蔡升作對,與沐府作對,我為何要這麼做?”
“你曲晟還怕與人作對?蔡升之流,你不招他,他自然會來招你。”
“我與他相處這段時間,井水不犯河水,為何要泛險去惹惱他?”
蕭清眸子漆黑,“你與他不是一路人,政見不合,所思不同,如今未生事端,隻是時候未到。待以後,隻需一個導火索,便能引燃戰火。不是你生,便是他生。清風樓一事,對你來說是個契機,在他未站穩腳跟之際,你尚有六成把握,待他羽翼漸豐,想扳倒他,就沒那麼容易了。”
曲晟左眼微微眯起,望著麵前的人,沒有說話。
一旁莫子言卻暗暗心驚。
如此機密之事,竟在他麵前無任何遮掩,是太相信他?還是…
“一月未見,你變了許多。”過了許久,曲晟幽幽開口。
蕭清淡笑,“是人,都會變。”
“我一直以為其他人會,你卻不會。”
“世上無絕對,以前不變,是沒有改變的方向。”
“哦?現在有了?”
蕭清伸手一指,“那邊。”
曲晟皺眉,隨他所指方向望去。
東邊?東邊怎麼了?
“如何?成交?”少年的眸子在陽光下泛出淺淺光澤,如墨色琉璃。
曲晟輕啟唇瓣,“成交。”
風起。
吹拂院內紫藤,瑟瑟飛舞。空氣中透著一股清香,輕輕環繞在三人周圍,繚繞不散。
“我走了,有事去刑部找我。”曲晟起身,朝院外走去。驀地步子一頓,轉身,“你不用送我?”
蕭清一怔,隨即起身,“子言,我去去就來。”
莫子言頷首,起身行禮,望著漸行漸遠的兩人,眸光微閃。
“這兩日來趟刑部吧。”曲晟忽然開口。
蕭清道,“怎麼了?”
曲晟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在前麵走著。
“純兒怎麼了?”蕭清也隻能想到這個原因了。
“他染上了風寒,你若有時間去看看他。”
蕭清微微皺眉,還是道,“好。”
“行了,我先走了。”曲晟朝他說了句,便出了院子。忽然身子一頓,沒有回頭,“你真決定了?”
“為何這麼問?”
“你與沐府作對,該如何應對沐小王爺?”
“我有分寸。”
曲晟轉身望他,“你確實變了。以前的你雖有手段,卻從不在意朝堂之事。而現在,你目光比以前更透徹,也看得更遠了。或許之前你是下意識忽略那些你不想看到的事,而現在,你已決定踏足這深水之中了?”
蕭清眸光微閃,沒有說話。
“記住,一旦決定了,就再無回頭之地。望卿謹記。”
望著曲晟走遠的身影,蕭清轉身離開。
在她決定重返帝都後,就早已沒有回頭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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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大人回去了?”莫子言望著回來的蕭清。
“恩。”
“外麵風大,進屋吧。”
兩人一同進了屋,小清正蹲在爐火旁取暖。見兩人進來,挪了挪身子,“外麵那麼冷,虧你們能聊那麼久。二哥,咱們該回去啦,午飯時間快到了!”
“知道了。”蕭清應了聲,與莫子言一起進了裏屋。
莫子言從櫃子中取出一個盒子放到桌上,打開來,拿出裏麵放著的東西,“這是此宅的房契,還有這個,是地契。府宅後麵的小林,還有兩邊的竹林,皆屬範圍之內。劉老板所給的兩萬銀票,我會拿走五千兩,剩下的,會留在宅中。今日收拾完東西我就會離開,若你想找人修葺府院,明日就可讓他們過來。”
將盒子緩緩推到他麵前,莫子言緩緩坐下,靜待她回話。
“子言,空海城是個好地方。”
莫子言望她,蕭清輕笑,“雖然魚龍混雜,但卻無拘無束,沒人在乎你的過去,也無人探究你的來曆,這樣一個去處,確實不錯。”
“我以為你會讓我留下。”
“為何?”
“你為一個沒認識幾日之人,費盡心思洗脫汙名,若說無絲毫目的,不太可能。而我形隻影單,無權無勢,你不可能抱著這種目的接近我,那麼我能想到的,就隻有一點。”
莫子言抬頭,“你想招攬我。”
蕭清唇角微勾,“你很敏銳。”
“多謝。這麼說,我猜對了?”
“是,我想讓你為我辦事。”
莫子言心中的疑惑終於得到肯定,而早已想好的答案卻不知為何,竟說不出口。
“你有拒絕的權利。我不會威脅你,也不會強迫你,一切皆憑你自己的意願。”
莫子言道,“我想知道,你為何選擇我?”
“那你說說我為何不會選擇你?”
“我三十近五,卻一事無成。輕信他人,遭人陷害,最終身敗名裂,生活也一塌糊塗。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武不如你身邊那健壯漢子和屋外少年,文不如那位李姓公子。胸無大誌,隻願安樂一方,平淡過活。這樣一個文武不能,胸無點墨,無權勢,無背景的人,你要來何用?”
蕭清起身,緩緩走到一旁關上窗戶,轉身,“子言,你可知,僅你這番話,就足以證明你不同常人?”
莫子言一怔,蕭清走過去,“你與他們僅接觸過一麵,卻能輕易將他們所長點出,試問有幾人能做到?我身邊從不養閑人,我選中你,自然有我的想法。”
“子言洗耳恭聽。”
“就如你所說,我身邊三人文武相輔,所以我要找的人並非這兩種。你無權無勢又如何?我有足矣。你無背景無倚仗又如何?我就是你的背景倚仗!”
“胸無大誌,隻願安樂一方,是因你懂得在這平靜亂世中,守一方安穩有多難。子言,你同我一樣,追求的無非是最簡單的東西。隻是世態炎涼,人心叵測,守一方安寧,護親人周全並非易事。若想實現這些,就需懂得割舍。”
“你心思敏捷,善於體察人心。觀察入微,處事圓滑周全。更主要的是,你對各地商貿往來和交易了然於心。長期去各地的清風樓收賬,你積累了不少人脈,且通過實地考察,對各處的百姓生存狀況有深刻理解,若說有誰比你更了解這些,整個大祁恐怕都找不出幾人。”
蕭清望著他嘴角微勾,“在來之前我去了趟府院後山,發現那裏種植了許多品種的藥草和穀物,它們不僅種植時間,收割時間各不相同。每種需澆多少水,施多少肥也全然不一。有的喜陰,有的喜陽,有的對溫度要求很高,有的對所需土壤要求不一。如此繁冗複雜之事,不是誰都能有條不紊辦到。”
“而你卻辦到了。”蕭清眸光微閃,目光望著他,“還有那晚小清他們闖入你府宅之事,再加上今日你麵對劉府家丁時的態度可以看出,你遇事沉著冷靜,機智多變。不固步自封,謹慎小心。綜合以上幾點我可以說,若你這樣的人若還妄自菲薄,那麼天下恐怕再無優秀之人了。”
好半晌,才聽到屋中莫子言的聲音,“若非這屋裏隻有你我二人,我以為你是在說別人。”
“你覺得我在誇大其詞?”
“至少,我很清楚,自己沒有你說得那麼…出色。”
蕭清目光認真,“子言,這世上最難看透的人,就是自己。人常常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一旦找不到便會妄自菲薄,忽視一切而懷疑自己。若真如此,就會止步不前。你選擇離開這裏,難道不是想拋卻過去,重新開始麼?”
莫子言手指微緊,眼簾垂下,“你說得對,這裏是我的傷心之地,我不願再麵對,所以才會離開。隻是若我離開,難道不與你心中所想背道而馳麼?”
“這世道,有財者,有勢;有勢者,生權;有權者,可坐享榮華。所以,萬事之首,在於財。隻有擁有無盡財富,才可能成事。所以,你招攬我,是想讓我為你生財,對否?”
“知我心者,非子言莫屬。”蕭清淡笑,眼中淺淺光澤湧動。
“隻是,你忽略一點。”莫子言望她,“長陵這個傷心之地,我不會再待下去。而我一旦離開,天高海闊,你又如何保證我不生二心,出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