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二(1 / 3)

為首的黑衣漢子臉漲得醬紫,惡狠狠盯著白雲生,白雲生卻毫無動容,那黑衣漢子隻得一跺腳,恨恨說道:“我們走。”剩餘七名黑衣人臉現懼色,身子顫抖不止,聽了這話,也不去拾地上兵刃,都默然無語朝著來路走去。

鏢局中人此時如夢初醒,叫道:“別讓他們走了,給兄弟們報仇。”眾人發一聲喊,正待

趕去廝殺,隻聽白雲生淡淡道:“你們可有把握取勝。”眾人茫然相顧,盡皆無聲,一時沒了主意。好在天南鏢局四大鏢師之一的李長衛未在此役中喪生,眾人將李長衛圍住,商量著何去何從。萬事若有人牽頭,接下來一起就好處置。李長衛號召眾人先將死者掩埋。天寒地凍,眾人忙著掘坑,想起短短時間內的遭遇,悲從中來,不由得落下淚來。

白雲生扶起柳茵,隻見柳茵眉目姣好,臉上猶有淚痕,白雲生初見,渾身悚然一驚,寒冬之間,直似穿越了悠久的歲月輪回而來,撣落時間塵埃,一切如舊;待再細看,又諸多不像,一切似是而非,隻叫白雲生想起詩經之中的詞句: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

白雲生一陣恍惚,喃喃自語:“茵兒。”微一歎氣,手按柳茵人中,片刻柳茵悠悠醒轉。

柳茵隻記得那要刺破眼睛的刀尖,在黑暗籠罩中猙獰可怖,柳吉榮不發一絲聲息,口唇開闔,沒有囑托,沒有安慰,萬籟俱寂,生死永別,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傍晚,眾人已在張家店中客棧安歇下來。張家店百姓本來緊閉門戶,唯恐招惹了瘟神,後來又禁不住好奇,紛紛出來打聽究竟,店小二唾沫橫飛,直如親眼所見一般,述說起惡鬥如何慘烈,白雲生如何如天神般,將一眾惡徒揍得屁滾尿流。其實他也是三言兩語打聽得知,卻如親身上過戰陣一般。不少人識得白雲生,隻當他是個木訥古怪的漢子,有人便言道:“我早就說白雲生不是一般人,多半是武林高手在此隱居,也保不齊是武曲星下凡,嘿嘿,你們還不信。”旁邊有人插話:“哪個不曾信,不過我可不記得你老李說過這話,倒是我早就覺得白雲生渾身透著一股神秘勁。”

白雲生本欲離去,無奈鏢局眾人扯著他不放手,畢竟性命都是靠著人家得以保全,心裏確實是滿懷感激的。早已有人將事情原委講給柳茵聽,柳茵卻不發一語,進了客棧房間,再不現身。眾人知她內心悲痛,不知如何勸解,隻得由她去了。眾人設酒宴款待白雲生,白雲生推辭不掉,隻得應了。酒席上,大家照例說了些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之類的話,卻都麵帶悲戚之色。白雲生本就不善說話,席上氣氛更是冷淡。戌時時分,白雲生起身告辭,眾人略加挽留,見白雲生執意要走,也不再強求。

長街沉寂,月光清冷,愁雲慘淡,又近年關。麵對紛雜往事,仍不能一笑置之。

白雲生想起昔日舊事,諸多感懷,心向往身不能至,徒增無可奈何之感。聽得有人叫道:“白大俠。”回頭看去,鏢局中的一個年輕夥計正追喊著自己。那夥計大口喘著氣,似有些難以啟齒:“白大俠,說起來有些愧疚,這裏有五十兩金子,是眾兄弟的一點心意,請白大俠千萬收下。”白雲生再三推辭,夥計仍不允,白雲生便收了下來。隨之那夥計又取出一包黃金來,說道:“這也是五十兩黃金,還麻煩白大俠明日交給柳姑娘。”說完怔怔地瞧著他。白雲生懶得推脫,暗想,為何要自己明日去尋那柳茵,莫非是柳茵自己不便開口,委婉囑咐此人。隨即又覺得有些荒唐,便不再深思。兩人道別,各回歸所。

次日,白雲生來到鏢局眾人下榻的客棧。客棧老板連聲招呼:“哎呀,白兄弟,來來,請坐請坐。”白雲生暗自好笑,一天時間,張家店仿佛換了番麵目。隻是奇怪客棧中卻不見任何鏢局中人,便問客棧老板,昨日住店的人都去了哪裏。老板答道:“白兄弟,那幫人今晨早早就走了,他們沒與你說過?”白雲生微微搖頭,正欲離開,又問道:“昨日入住的那位姑娘也離開了?”客棧老板說道:“沒有,從昨天起就沒見她下過樓,多漂亮的姑娘啊,我在張家店這麼些年,就不曾見過一個像她那樣漂亮的。”白雲生止步,客棧老板不失時機地提醒:“上樓左轉第二間房。”

白雲生來到門前,略一遲疑,還是叩了叩屋門,說道:“柳茵姑娘,在下白雲生。”

不多時,白雲生又覺得過了漫長時間,柳茵開了門,將白雲生讓進屋內,卻沒有關門。

白雲生在椅子上坐下,將金子放在桌上,暗暗打量,見她雙目紅腫,淚痕猶在,一時生出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隻聽柳茵問道:“鏢局的人都走了?”

白雲生點點頭,轉而想通,人當真天性涼薄,剛剛死裏逃生,又貪財散去,明明已絕情如此,又偏偏給柳茵留下五十兩黃金;萬物都有跡可循,唯人心捉摸不定。

柳茵又道:“聽說昨日你未殺一人。”

白雲生道:“取人性命容易,再生則難,人命關天,做事應留一線生機。”

柳茵道:“我所知與你不同,我隻知殺人償命,除惡務盡。”

白雲生沉默,善惡之分,哪裏說得清。他隻覺得麵前女子骨子裏充滿韌性,自己之前感到的她的柔弱都似自己的錯覺。一時間兩人無話可說,白雲生正覺尷尬,想到此次前來,隻是為了送還金子,便道:“鏢局的人托我轉交給你。”見柳茵未答,起身告辭。

正待出門,聽柳茵在身後說道:“白大俠,人善念太重,就會善惡不分,放任惡人行惡,與殺人者何異。”

白雲生也不惱火,隻回道:“大俠之稱愧不敢當。”

白雲生家住張家店東南角,三間草房,籬笆庭院,碎石鋪就院中小路,院中有一隆起土堆,旁邊一棵幹枯的柳樹,宛如消失的生命殘留世間的倒影。

白雲生站在土堆前,回想過往種種,意氣風發,一劍橫行,交遊天下,紅顏相伴,數不盡的鮮衣怒馬,講不完的快意恩仇,殘陽如血,魂斷南山,佳人餘音,猶在耳旁,胸中壓抑,緩緩吟唱:“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風雪之中,歌聲如傾如慕,如泣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