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是人,總是當著親人是一副模樣,當著吃得開的朋友是一副模樣,當著外頭的大眾是另外一副模樣,雖不是刻意為之,但也是下意識的偽裝。這沈秀,似乎便是其中的翹楚。
碧安見總算引開了嬸子的注意力,偷偷地朝著沈凝吐了吐舌頭,也坐到了桌邊,托著下巴望著沈凝。
吃了幾樣東西,沈凝隨意問道:“嬸子,過些時日哥哥要去京城嗎?”
嬸子不似沈秀那般藏著掖著不知是不是說的實話,聽到沈凝問,便歎了口氣說:“亂世之中焉有完卵?你哥哥為了護住沈家莊已做了不少,如今皇上坐久了皇位便與當年有些不同,怕是沈家終究不能再占著羊祜山。你哥哥去上京,是要與皇上投書歸順。”
沈凝不能不有些詫異,這位嬸子不過是個婦人,卻也有這樣的見識,且沈秀這麼大的事竟然不瞞著她,沈凝猜測嬸子並不是什麼一般的婦人。
倒是嬸子坦然笑道:“這個決定是沈家莊裏的人投票決定的,我雖然是個婦人,但大家為表示尊敬我,定要我也算一票,我自認為對這些事並不怎麼在行,不過是虛占了一票而已,但他們這些事卻也不瞞我。”知道沈凝仍是不怎麼明白,嬸子索性直白地說,“當年亡夫是沈家莊的莊主,便死於羊祜之戰,這也是為什麼大晉朝的皇帝招安多次,沈家人卻執意不肯歸順的緣故。年前阿秀便推測皇上將起兵事,他與我商量,沈家鋒芒畢露,便是打算隱居山野此時也不可能了,若是我不願,沈家也必然與我共進退,但是這樣一來,沈家就危險了,這些孩子對我敬重,我也不願他們因我而丟了性命。”
嬸子說著亡夫的事,語氣裏卻沒有什麼遺憾,沈家人待她如同自己的嫡親長輩,她也沒什麼可遺憾地。
沈凝心下微驚,先前隻以為沈家與征西軍的各位將軍交好,卻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因緣。恐怕征西將軍的交好也是皇上授意的。
嬸子看沈凝驚得筷子上的青菜掉了回去,噗嗤一笑說:“看你這孩子,可想什麼呢?”又為她添了碗燉爛的小米粥,說道,“沈家人不與外姓通婚,我卻並不姓沈,我本家姓慕容,單名一個英字。但阿秀他們都喊我嬸子,你也就喊我嬸子就是了。”
倒是個奇怪的姓氏。沈凝心裏想著,點了點頭。
嬸子對她十分和善,沈凝便頗有些不安,原本享受著初兒和落兒的孺慕之情,便想著代替這秦憐還幾分母親的愛護,如今她卻實打實並非是沈秀的妹妹,不過是借了人家的名頭,得了人家的庇佑,將來興許還要添了人家幾多麻煩的,自然便不能那麼心安理得。
嬸子卻隻是溫言同她講話,講一講沈家莊裏的事,其他的也多不說,偶爾沈凝總會插上幾句俏皮話,評一評嬸子話裏的錯,順便講一講莊子裏哪個人十分蠢笨,幾次三番被她打倒在地上,她這樣說著,少不得便被嬸子斥責幾句,卻是樂此不疲。一餐飯之後,沈凝心底的不安就減少了些。
收了碗筷,嬸子便說:“晚飯後他們會在校場練練,看這天色,這會兒大概已經過去了。”她看了看碧安,卻是猶豫,“我也不讚同你與趙將軍再見麵,若是這會兒去校場指不定會看見他,我看你就在這裏呆著吧。前日我給你布置下的那對鳳繡,我瞧著你不過堪堪繡了幾針不知何物的東西,你且把它繡成個鳳凰吧。”
沈碧安麵色一黑。
沈凝瞧著好笑,原來又是個不愛刺繡的姑娘,與梅子真是極像。想到梅子,她又覺得自己此番其實也算的是幸運得很,有個小姑娘肯照料自己,若非有她,可不知道該怎麼度日了。
嬸子終究拗不過碧安,終還是答應她一同去校場上瞧瞧。
沈家莊的校場在莊子外頭,是叢林環抱的一片空地,這會兒天色已暗,校場裏點了數堆篝火,四周還燃著火把,倒也並不顯得多暗。大概有幾十個人在空地上練習,他們練的很散亂,沒有任何組織,不過幾個人或者單個人隨意耍著,許是白日累了,這時候便不過是飯後活動活動筋骨罷了。
碧安四處張望,伸長了脖子,似乎是在找趙永烈,被嬸子一巴掌拍的縮了縮頭。
瞧見嬸子帶著個姑娘過來,校場上便響起數聲口哨聲,一個人喊道:“這就是沈家阿凝麼?沈大哥藏得可真隱秘,這麼漂亮的姑娘竟然從來不給我們瞧見,害得我們隻以為沈家就隻有碧安那個假小子呢。”
頓時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