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一打開,一股刺鼻的難聞氣味撲鼻而來,小太監嫌棄的拿袖子扇著鼻子,待看到一旁的綺真和東方賢聞,又悻悻的收起手,退到了院子外麵。
綺真讓東方也到外麵等自己,東方不放心的看看她,但想到她們姐妹或許有私話要說,也就不再跟她進去。
院內的情景比綺真一路走過來看到的還要不堪,隻見小小的院落裏雜草叢生,到處結滿重重的蜘蛛網,地上隨處可見鳥糞老鼠屎,而大白天的,一隻隻肥碩的老鼠在院子裏鑽來鑽去,看到人來,一點都不害怕。
中間一條坑窪不平的石板路通向院子裏的房子。說是房子,其實已倒塌了大半,斷壁殘垣一片荒涼。
就在此時,屋裏緩緩走出一個女人,身上穿著破舊醃髒的黑棉衣,破了的地方發黃的棉絮裸露在外,一頭黑發淩亂的披散著,光著腳穿在一雙破舊的棉鞋裏,腳背凍得烏紫,麵色灰敗暗黃,一雙大大的眼睛仿佛沒了眼珠般空洞無光,靠在門口呆呆的望著院子中央的綺真。
麵前這個連乞丐都不如的女人正是曾經寵冠六宮的心貴妃,如今的庶人黎春芙。
仿佛許久沒到光亮底下見人,春芙眯著眼睛打量了半天,才發現來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綺真。
她的神色瞬間慌亂起來,拿手擋住臉,急忙回身退回屋子,一把將門關上。
被關在門外的綺真,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親眼看到姐姐如今的可憐模樣,她卻還是不敢相信。
在她的記憶裏,姐姐還是那個坐在永福宮主位上,雍容華貴風光無限的心妃娘娘,怎麼會是如今這個模樣?
酸澀的眼淚頃刻間就模糊了眼睛,其實在來見姐姐之前,她的心裏還沒有完全放下芥蒂,想起姐姐派人把自己往河水裏淹,她的心還是不能原諒她。
可是,所有的怨恨,不解,都在這一刻化為烏有,看著姐姐在這淒苦的冷宮苟延殘喘,過著非人的生活,她的心再也怨恨不起來。
艱難的挪動步子來到房前,綺真擦幹眼淚,輕輕叩響房門,“姐,我是綺真,我來看你了!”
房內沒有一絲聲響,綺真從結滿蛛網的窗格子望進去,隻見春芙倦縮在坑角,頭深深的埋在膝蓋間,全身劇烈的顫抖著。
想起之前她為了一已私利,要置妹妹於死地,讓她有何顏麵再見綺真啊!
綺真用力推開門,屋外的亮光瞬間照亮陰暗的房間,春芙把頭埋得更深,恨不得鑽進地裏。
默默的歎息一聲,綺真緩緩步入屋內,在離綺真最近的坑頭坐下。
寂靜的冷宮悄然無聲,曾經親密無間的姐妹倆如今卻是相對無言。
許久過後,綺真望著光暈裏飛舞的塵埃,怔怔問道:“姐,你後悔過嗎?”
經曆諸多變故磨難的兩姐妹,在這樣一個陰冷肮髒的地方再次坐在一起,兩人都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卻一時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聽到綺真那一聲‘姐’,春芙全身一震,神情呆滯住了,她萬萬沒想到,到了今日,妹妹還願意叫她一聲‘姐姐’。
半晌後,她慢慢抬起頭看了一眼綺真,灰暗的眼神裏透出了幾分堅韌,喉間幹澀說道:“我並不後悔,唯一後悔的就是,我沒保住我的孩子,還有······”
她喉嚨艱難的滾動幾下,下在的話她覺得無法啟齒,但最後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還有背叛傷害了你!”
事此今日,綺真聽到這句話,心裏不由坦然一笑,她不再計較姐姐說這句話時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這些對她來說都已不重要。
“姐,你還恨宋家,恨宋玉成嗎?”
春芙聞言麵容一窒,她偏著腦袋微眯起眼,似乎宋家已是太遙遠的過往,已沉澱在了記憶的深處,仿佛一時間想不起來。
片刻後,她牽動嘴角,自嘲笑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我如今這個樣子,還有何資格去恨別人!”
春芙隨意的坐在肮髒不平的地上,一點不適感都沒有,身上再也找不到昔日大家閨秀的痕跡。然而,她突然又想到什麼,突然‘霍’的從地上爬起,眥牙裂目的恨聲道:“但我還是會恨該死的皇後,是她親手殺了我的皇兒,我天天詛咒她不得好死,我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我要為我的孩子報仇!”
她蒼白的臉上青筋一根根爆起,一雙大眼睛仿佛要凸出來掉到地上,麵目猙獰可怕。
在冷宮的日月裏,每次一想到皇後殘忍的打掉自己的孩子,想到那個掉在地上哭都沒哭一聲的兒子,春芙的心就仿佛放在沸騰的油鍋裏煎熬,讓她痛不欲生。
見到姐姐這樣悲痛,不由也勾起了綺真的失子這痛,眼淚瞬間奔湧而去。
她們姐妹倆的命運何其相似!
哭了半晌,綺真從懷裏掏出一個繡著福娃娃的小荷包,輕輕遞到春芙手裏,道:“姐姐看看裏麵是什麼?”
春芙從憤恨中回過神看,怔愣的接過綺真遞過來的荷包,不明所以,她依言打開荷包一看,隻見裏麵包著一團細碎的柔軟毛發。
“這是?”春芙不解的看著手中的東西,抬頭詢問著綺真。
“姐姐好好收著它吧,這是你兒子頭上的胎發,我親自為他剃下的,他很乖,我幫他剃頭時,他一點也不亂動······”
“什麼?妹妹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春芙雙眼發直的撲到綺真麵前,使勁搖晃著她的雙臂,語氣緊張又迫切,枯井一般的雙眸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你是說,我的孩子還活著?他現在在哪裏?在門外嗎?”
等不及綺真回答她,春芙已撲身向門外跑去,跑得太急,連腳上的鞋子掉了也不撿,光著腳跑到院子裏的雪地裏。
綺真連忙追出去,拉住在院子裏瘋狂尋找小孩的春芙,勸道:“姐,孩子我沒敢帶進宮來,外麵太冷,你進屋去聽我慢慢告訴你!”
聞言,滿臉狂喜的春芙有瞬間的失落,但聽到孩子確實還活著,她的眼睛又亮了,削瘦的雙手緊緊握著綺真的胳膊,乞求道:“快說,快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