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
對畔立即傳來聒噪尖細的中年女音。
“關機,關機,儂撒個意思啊?儂是不是想拋開我和納妹妹倆,自嘎逍遙起了?真是反了天了,老娘同儂港哦,隻要戶口簿在吾這一天,儂別想翻出吾這隻五指山起……”
曹寶玥不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方言語氣拿捏得並不嫻熟,腔調奇怪,甚至透著股蹩腳的意味。
再者,她嗓子本就粗糲,不刻意掐著時氣場大開,囂張刻薄極了。
也是,如今身份再不是光鮮亮麗的富家太太,便幹脆解放天性,融入市井,深得街巷叫罵精髓。
偏這些個精髓隻用來對付她了……
麥穗兒不想和她吵,習以為常的淡淡道,“工作狀態,得關機。”
“嗬,又什麼不上檔次的工作啦?”趾高氣昂的哼了聲,曹寶玥輕咳一記,施施然的用高高在上的語調下命令,“納妹妹馬上要出起寫生了,港浙一帶,儂幫伊當一些鈔票過起,順帶給心愛把那破手機給換了啦,那麼如今來皆是蘋果,儂就幫儂妹妹碼一部啊,省得儂妹妹在同奧朋友前頭都抬勿起來。”
真是說得輕鬆!
冷笑的勾了勾唇。
麥穗兒拂開落在眼皮間的一綹碎發,依舊不鹹不淡,“錢我會看著打的,先掛了。”
“儂掛撒掛啊,麥穗,儂個勿孝順個囡,自嘎麼用著蘋果,舍不得給儂妹妹買。吾當年真是眼部戳特了才跟納爸爸領養了儂各隻西麼子,儂親口港港,這十幾年哪兒虧待你啦?貴族學校半年好幾萬撒錢似的拋,如今儂翅膀硬了想掙出這個家是不是?儂就是欺負我和心愛娘兒倆無依無靠,我還不如早些一頭撞死去啦……”
耳畔握著手機的手不可抑製的開始顫抖。
麥穗兒死死咬著牙,眼神陡然迸射出一道利光。
得多厚的臉皮才能隔三岔五的把這話車軲轆似的碾來碾去?
她從不是他們領養的女兒。
不是女兒,隻不過是一件“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物品,一件博取名聲展秀善心的物品而已。
耳邊罵咧的碎語連綿不斷。
麥穗兒抿唇,雖說已經習慣,卻仍覺得可笑至極。
從前,曹寶玥一向懶得跟她說話,日複日的賞玩珠寶巴結豪門貴太太,剩下的時間一心撲在好不容易得來的親生女兒麥心愛身上。
如今呢……
春三月,陽光沁著新綠的氣息。
城市處處是撐破芽孢的嬌嫩葉片,徒填了幾分盎然生機。
一輛純黑色跑車從天橋下行駛而過。
後座內,陳遇安覷了眼旁側捧著全英文財經雜刊閱讀的顧長摯,覺得沒甚意思。
他興致缺缺的搖下車窗,隨意掃向繁華街麵。
來來往往的行人絡繹。
小孩兒、牽著狗的年輕小妞、相扶相持的老年夫妻,以及……
以及長方形花壇前佇立的一抹灰藍色瘦弱身影。
恰好綠燈。
車倏地停下來。
隔著好幾米間距,仍能察覺此刻女人渾身散發出的一股憤怒。
她正在通話,微垂著頭。
和雅間內溫溫和和的模樣區別很大!
“你看。”順手捅了捅旁邊的男人,陳遇安抬了抬下頷,道。
“看什麼?”並未隨之掀眸,顧長摯懶懶翻過一頁,對外界顯然沒有多大的興致。
陳遇安:“麥翻譯,對了,你是不是在此之前就認識她?”話畢,偏頭求證。
麥翻譯?那個女人?
手上動作略頓,顧長摯滯了一秒,幅度極小的掀了掀眼皮,輕飄飄朝窗外投去一瞥。
正好目睹她把手機扔進兜裏,撫了撫額頭後才重拾步履往前。
一陣風吹過。
空蕩蕩的鼓起她寬大的外套,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
嘖,跟小孩兒偷穿大人衣裳似的!
顧長摯挑眉,旋即收回視線,目光淡然的落定在刊頁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上。
紅燈。
車很快越過那抹身影。
陳遇安往後睨了眼愈來愈小直至消失在視線的麥穗兒,鍥而不舍的追問顧長摯,“認識?”
“不認識。”
“……”這不睜眼說瞎話麼?陳遇安被勾起了好奇心,不信的試探,“看起來,她似乎是認識你。”
“認識我是她莫大的榮幸。”
再度無語,抽了抽嘴角,陳遇安篤定的點頭,“那便是先前就相識了,她得罪過你?唔,能得罪咱們顧先生的女人不多啊!”
顧長摯瞬息嗤之以鼻,“得罪我的女人很多。”
“那這麼說。”語塞了會兒,陳遇安換了種方式,“得罪你的女人很多,但能讓你主動挑釁的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