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季彥自右側上了二樓,麵北而立,發現二樓倒是個清靜雅致之所在。
右手東壁上乃是一幅《修竹遠岫圖》,下設圈椅、交椅各一套;所麵正北則置一屏風,下放一張羅漢床;左手西牆上為一道人畫像,下擺一方桌,方桌上則置神牌、靈龕,底下瓜果鮮桃飄香、檀香繚繞不斷;南側則朱窗半開,有鼓凳者二。
二人齊齊焚香向那畫像拜了拜,俱是神色肅穆。拜畢,楊誠天對趙季彥道:“大郎且稍等片刻,我去請閣主來。”說完便自下去了。趙季彥惱他也不奉茶、亦不看座,索性站著打量起身後那幅《修竹遠岫圖》。
是圖所繪夏日山水景色,整幅作品呈現一派寓鬧於靜的景境。那圖左下又有幾句小詞,題跋落款是“孤竹公”。但見其寫道:
“舊時劍色,曾幾番稱豪英?流月向溝去無意,修竹疏影,無須念蒼生。
寒光長鋒,何將換取功名?此身縱埋伴冷燈,薄暮清霜,一任到天明。”
“趙公子看這幅畫如何?”趙季彥回過頭,見楊誠天已立於一人之後。但見那人身著青衫,年紀隻能說是在三十上下。至於如何上下,說是二十也可,那人卻偏偏露出成熟穩重之感;若是三十,可憑空多出一股滄桑;往四十上猜測,周身卻透出一種不相符的自在逍遙之意。
趙季彥心念一動,當即不敢托大,連忙行禮道:“入雲宗紫虛真人門下趙季彥拜見段閣主。”那段閣主聞言,怔了一下,隨即與楊誠天相視大笑起來。
“我可是聽說趙大公子才高堪比天地,視天下英雄為無物,從未在人前低身!莫不是段某此刻迷了眼,亦或是甚麼幻覺?”段閣主轉身對楊誠天道。
楊誠天則躬身回道:“定是那搬弄是非之徒胡編亂造,想來不足為信。屬下方才可是與趙公子一同祭拜道祖,哪裏看出甚麼怙才驕物!說不得便是有人暗妒趙公子資質,特意生了這閑言碎語、蜚短流長。”趙季彥聞言臉露赧色,卻也沒出言反駁。
“趙公子觀此畫如何?”許是那段閣主為免趙季彥繼續尷尬,出言問道。
趙季彥未進仙門之前便是風流場上的豪傑、脂粉叢中的騷客,可算得上在此道浸淫良久。此時談及書畫之道,趙季彥自是當仁不讓,當即屏氣凝神,仔細觀摩起來。
方才隻是蜻蜓點水、粗略一觀,而今細細看來,便覺此畫場麵開闊、氣勢恢弘。遠處,玉峰孤聳,雲岫屹立;近處則長橋遠阜、快帆輕舟。更有樓台塔寺、飛湍瀑流,點綴於溪畔崖間,叢林蒼翠,連綿不斷。
再觀其用筆淸勁平和,纖細而不蓐弱,勁力內蘊,如綿裹鐵;其用墨潑灑點暈,洇潤而不淩亂,平緩細致,如風掠林。尤其是用筆者之氣韻,更為細膩持重,清逸傳神,確有靈動朦朧之感。
趙季彥不由歎道:“平遠寒林,前所未有。淡墨如蒙霧中,石如雲動;其氣韻瀟灑,煙嵐輕動,如對麵千裏,秀氣可掬。”段閣主聽畢哈哈大笑,讚道:“好一個‘秀氣可掬’!都說趙家大公子行事無端,肆意妄為。我觀大郎今日一語,絕非胸無點墨之輩,日後必成大器!”趙季彥趕忙回道:“閣主謬讚,季彥惶恐。隻是不知這孤竹公是何許人也,閣主可否代為引見?”
趙季彥見段閣主、楊誠天二人隻是坐下微笑不語,心念一動,問道:“莫非這三字是段閣主名諱?”那段閣主回道:“大郎果然少年俊傑,一猜即中。不過,段某名弘,孤竹公不過是年少無知之時書中之友雅稱罷了。”那段弘見了趙季彥神色一變,頓了一下,又道:“尊師這次派你所來,想必不是為了賜教段某這幅畫吧?”
提及師尊,趙季彥臉上不由浮現自得之色,朗聲道:“不錯,家師遣晚輩前來,是有要事同段閣主相商。”那段閣主卻是悠閑坦然,呷了一口茶,道:“所為何事?”趙季彥冷哼了一聲,忿忿道:“段閣主當真不知?過幾日可就是天辰節了!”“那又如何?”段閣主依舊風輕雲淡,不急不躁。
“‘日行天辰中,霧散縹緲峰。’段閣主果真不心急?”趙季彥上前兩步,語氣頗是急切。
“嗬嗬,大郎到底是少年心性,坦誠率真。就算尊師未派人來,我一閣五宗千餘年定下規矩難道便這般輕易廢去?回去告訴尊師,我天一閣必定如約而至。”
趙季彥冷笑兩聲道:“聽家師之意,晚輩此番也要去那縹緲結界闖上一闖。那時若是碰到貴閣門下子弟,晚輩可看在二位的麵子上,饒其三次。三次過後,晚輩可不會再留情。”
段弘神色頗是古怪,隨即道:“那段弘可就要謝謝大郎的美意了。”